蚀骨美人(243)
一场暴徒的狂欢。
无知者冷眼看着无辜者遭受苦难,有罪者正强行将无罪者烙上罪名。
小巫师冲了出去,愤怒让他的肢体横冲出强大的力度,竟然摆脱了僵硬。他在舞池中央旋转的斑斓光晕中舞蹈、跳跃,意图拯救在烈焰焚烧中不成形的陌生同伴,而后他被击倒、驱逐、受伤,愤怒而无知的人潮将他围聚。
大巫师仍然站在阴影里凝视,直到此刻,他终于又伸出手。
酝酿的巫术凝聚在他的掌心,修长优美的指尖缓缓合拢,仿佛把观众们的心脏也一起攥紧。
就在这一刻。
激昂的乐声到了最高处,戛然而止。然后猛然下沉——沉到欲望之底、深渊之下、比漆黑更漆黑的深处,那令人不适的低音仿佛是来自远古的低语,震颤人的耳膜。
那是巫师念动咒语的声音。
第171章 入局
巫师念动咒语。
小巫师本已经被击倒捆缚,如同他那陌生的同伴一样被绑上火刑柱,火舌舔上他的脚踝。他奋力呼救,像是一只被囚禁住扑腾翅膀的小小的鸟,却无人理会。
然而,随着咒语的念动,蔓延到小巫师脚边的火焰忽然向外卷去!
那夹杂于乐声之中的嘈杂喧嚣似乎被这火焰点燃,冷眼旁观都化成尖叫哀嚎。
巫师施法动作越大,火焰便燃烧的更旺盛,乐曲由低沉再猛然拉升,刺耳的尖啸如同海浪一般漫过听众的感官,直至所有一切都被火焰吞噬。
只剩下中央火刑柱上的小巫师。
还有伫立在阴影里的巫师。
废墟焦土。尘世渺远。喧嚣化作沉寂。
大巫师擦了擦手,像是拂去指掌一点尘埃。
他终于纡尊降贵迈动起轻盈鬼魅的步伐,走进光中,将小巫师从火中解救。
小巫师扑入他怀,像是受了惊吓。又踮起脚尖、挥动双臂表示不解。
他不解为何人要同类相残,不解为何人会把偏见奉为信仰,不解无辜者为何要被加罪审判。
大巫师低头看他,脸上的面具狰狞而森然。
他苍白诡谲的手抚摸过自己的脸,摩挲起面具上的凹凸痕迹,似乎下一刻就要揭开青铜鬼面。那动作的伸展带着奇诡的美感,森然的面具图案却让人畏惧悚然。
观众们的呼吸都随着他的手牵动。他们知道,那张恐怖的面具之下,隐藏着怎样一张艳冶美丽的脸。他们追慕美丽,如同飞蛾扑向火光。其中许多却已经忘了,在表演开始之前,他们还在斥责花瓶不必再上台表演,述说审判着表演者出道至今的恶行。
然而摘面具只是一个虚晃的动作。他的手划过面具,又点在小巫师的面具上,以此解释小巫师刚才困惑。
无知者只关心表象。盲从者习惯被人牵引。
他自始至终没有言语,却仿佛将一切都已经说尽。
小巫师挥舞的手臂沉寂下去,似乎是懂得了什么。
他迈开步伐,将焦土之中的白骨归拢掩埋,但这一次,却没有了开始时候的无忧无虑。
人逼迫人进入黑暗。人又谴责人堕入黑暗。
人终归黑暗。
低沉的音乐渐渐进入尾声。
旅行又开始。小巫师跟随大巫师身影远去,隐没黑暗中。
观众沉默,继而爆发出热烈掌声。
这是一支叙事诗似的舞蹈。舞蹈并没有特别难的部分,但个人风格非常地强烈,完成度很高,同时需要极强的表演功底——在这一点上,本不被观众看好的花瓶两人组大大出乎了意料。
【我本来好奇两个广播体操星人能折腾出什么东西,甚至准备好剪搞笑GIF了,现在就觉得脸好痛,真的。】
【江岚的舞技什么时候进步这么快?戴上面具之后,我都快认不得他了,舞蹈界小僵尸变成了可爱小巫师,活灵活现还挺像样。】
【我更惊讶的是谢眠。谢眠动作虽然不难,但却是整支舞曲的灵魂核心,撑起了舞曲的主题。而且,他的动作……我只能用极度的“优美”和“精准”这两个词形容。究竟要对着镜子经过多少次练习,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无论多一寸少一分都会让动作缺失完美。或许他没有伊西斯和柳夜这种专业舞者的柔韧性和高难舞蹈技巧,但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无与伦比的表现力。我有点相信之前他只是没开窍了。】
【得了,一个心思恶毒、睚眦必报的小人也值得你们这样吹上天夸奖?】
【不要随便用流言评价一个人,我们作为外人又知道多少。】
【虽然大巫师一直都很从容,当我看他最后离开的背影,忽然很心疼。在那样一个年代,巫师再如何发声求饶,也不会被人所理解接纳,所以大巫师才始终沉默。而流言传出到现在,谢眠也没有解释过一句。】
游轮舞会最后一个节目完美结束,又到了这轮节目的观众评选环节。
投票时长有二十分钟。
谢眠先回到了后台,脱下脸上的面具,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细碎的水珠顺着脸颊流下,苍白的皮肤上诡谲纹路蜿蜒。他单手撑着镜子,看了自己片刻之后,才走出洗手间。
便见赛缪尔靠在不远处的墙边。他还是一身黑袍巫师打扮,垂着眸,刚才弹奏管风琴的修长手指上,夹着一根引燃了火光的烟,在黑暗中很明显。
谢眠没有见过塞缪尔抽烟。
他走过去,瞥了一眼,发现烟是自己常买的那个牌子。
赛缪尔见他出来了,就对他笑了笑,然后低头抽了一口。
然而下一秒,他就猛烈咳嗽了起来,胸膛起伏不断。
谢眠忽地开口:“你不会抽烟,为什么要尝试?”
赛缪尔缓了片刻才平复下来。他道:“我想知道你喜欢的味道是怎样的。”
谢眠:“知道了又能怎样?”
赛缪尔静静看了他片刻,才道:“不能怎样。”
他这样说着,却又低头咬着烟头吸了一口。
这一次,他似乎掌握了技巧,安静了许多,只是微微蹙眉,呼出的烟雾缭绕在两人中间,又慢慢飘散。
“我有一点事,马上就要离开了。”赛缪尔说,“你要跟我走吗?”
这次轮到谢眠静静看着他。
他们都心知肚明,整艘游轮就是一个巨大的陷阱,针对他的杀局。而现在距离那个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了。
“降临日”。
他在原书的死期。
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无数支箭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现在赛缪尔却说要带他离开。
谢眠并不怀疑,对方有这个能力。
他亲眼看过对方撕裂空间、停滞时间。对方的身体虽有人的呼吸和心跳,却没有阳气。他不知道对方从何处而来,又有什么目的。
谢眠:“你要去哪里?”
赛缪尔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是很遥远的地方,谁都不会发现,谁也不会打扰。包括神明。”
好大的口气。
谢眠:“代价呢?”
赛缪尔道:“我很喜欢你,眠眠。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微微带笑,深邃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满含深情。
谢眠想起昨夜对方在暴雨中被雨水冲刷仿佛流泪的场景。
“你这句话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谢眠道,“你究竟是想让我相信你,还是只是在试图说服你自己?”
赛缪尔脸上微笑变淡了,声音闷闷道:“你还是不相信我,眠眠。”
谢眠看着他胸前的十字架。
比起伊西斯,他更忌惮的其实一直是赛缪尔。
过往的一切让他敏感而多疑。无论对方对他千般万般的好,他已无法再如同一个平常人一样交付信任。他失去了信任的能力。
“信不信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谢眠淡淡说着,低下头,把对方指尖夹着许久未抽的那根烟给咬了过来。
烟头还是微湿的,他咬着吸了一口,苦涩的烟味席卷口腔,又被他慢慢吐出。赛缪尔看着他有些发怔。
“我自己入的局,得要我自己走完。”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