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丹心(75)
何羽白脸上微红,手足无措地拿着盒子,不知该如何接续彼此间的对话。这时冷晋推门进来,看俩人都戳在屋里无言相对,问:“你们俩这是干嘛呢?”
何羽白为难地说:“莫叔叔非要送我表。”
“那你就拿着呗。”冷晋上来就慷他人之慨,扫了眼表盒笑笑说:“明天记得戴。”
“……”
何羽白是真有把表盒摔他那张得意忘形脸上去的冲动。
三十儿算长假第一天,医院里清清冷冷的,姚新雨一个白天才接了仨急诊,闲得闹心就趴急诊护士站那逗小护士。快七点的时候季院长来慰问值班同僚,顺带请大家吃饺子。姚新雨这一口饺子刚咬下半个,眼瞧两辆警车呼啸着开进医院大门,后面还跟着辆救护车。
先从警车上押下来一个,戴着手铐被一件外套蒙着头,手上直往下嘀嗒血。紧跟着救护车上又推下来一个,姚新雨接手一看,要命——是枪伤,还伤着肺了。
“放胸管!去血库领四个单位红细胞!四百毫升血浆!准备急诊手术!”他冲护士大喊。
“能活么?”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姚新雨回头一看,是卫纪尧。卫纪尧因颅脑手术把头发都剃光了,这会头皮上刚冒出一层青色的毛茬,配上他那张还处于缉捕嫌犯状态的紧张严肃面孔,看上去比犯罪分子更像个狠角色。
“难。”姚新雨如实告知。按说这手术得喊主任回来做,不过等冷晋赶过来八成人都凉了,他决定自己上台。
卫纪尧看上去很失落,他转身离开抢救室,到外面去打电话。这时伤者的血压突然消失,心跳拉成一条直线,姚新雨立刻上手按压对方的胸腔。
血基本都输给地板了,折腾了半个小时,还是回天无术。姚新雨偏头在袖子上蹭去汗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表,宣布了死亡时间。从抢救室里出来,他看到卫纪尧弓身坐在椅子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在自动贩卖机里买了两瓶可乐,姚新雨坐到他旁边,递过去一瓶。
拧开自己那瓶一口气喝了半瓶,姚新雨打了个气嗝后问:“这俩人干嘛的?”
“绑匪,来收钱的,就指着他们问出人质的下落。”卫纪尧冷哼了一声,“周围都是便衣,结果现场没清干净,有个保安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绑匪以为是警察,当时就掏枪了……上头怕出人命,下令击毙匪徒……死的那个是主谋之一,活着的那个我在车上问了一路了,就他妈是个跑腿的,狗屁都不知道。”
姚新雨搓搓脖子,问:“那后面怎么处理?”
“市局的接手,把我们这队人撤下来了,我爸刚在电话里发了好大一顿火。”
卫纪尧喝了口可乐,抬手惆怅地搓着后脑。姚新雨的目光顺着他头皮上的疤痕一路向下,最终停留在隐藏在发尾中的那颗细痣之上。这地方要是长起头发来会被完全盖住,不过卫纪尧还在神外病区养伤时姚新雨就注意到了。
可即便是没看到这颗痣之前,他心里也被对方占据了好大一块位置。只是没机会说,那时的卫纪尧正处于失去搭档的痛苦之中,他张不开嘴强迫对方给一个答案。
俩人沉默了一阵,姚新雨安慰道:“撤下来也不错,正好回家过年了。”
“我爸还在指挥中心呢,过个屁的年,回家也是冰盘冷灶。”卫纪尧抬起头,混血混出来的高挺鼻梁上反射着日光灯清冷的光芒。
“我打算转部门了。”
“嗯?去哪?”姚新雨正盯着他鼻梁下的薄唇出神。
“去缉毒大队,我爸以前就干这个的。”
“不许去!那太危险了!”
姚新雨想都没想就攥住对方的手腕,好像自己不拉着,卫纪尧下一秒就要往枪口上扑。卫纪尧稍稍一怔,目光自姚新雨的脸缓缓下移,直到对方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那地方火烧似的,就跟之前在这儿住院复健的时候,他走不稳摔进对方的怀里感觉一样。
“别去,求你了。”姚新雨咬了咬牙,终是下定决心把这段时间以来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卫警官,自从你出院之后,我一直想找个时间约你吃顿饭,可你总说忙……我不知道是你瞧不上我还是……但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再看到你躺在轮床上了……”
卫纪尧微微眯眸色浅淡的双眼,不错眼珠地盯着姚新雨。姚新雨被他盯得背上一阵发毛,赶忙松开手讪笑了一声:“你别……别用这么认真的眼神儿看着我……感觉像要审犯人……”
盯了他一阵,卫纪尧突然说:“我是被领养的,双亲都是毒贩。我爸一直瞒着我,是我到分局之后自己查出来的,所以,姚大夫,你考虑好了再跟我表白。”
这身世犹如挣不脱的荆棘,他已满身鲜血,绝不能再去刺伤一个满腔赤诚凝视着自己的人。
他拧好可乐瓶的瓶盖,起身朝同事们走去。离开之前,卫纪尧回头看了眼呆愣在椅子上的姚新雨,眼底滑过一丝失落。
有缘再见,姚大夫。
TBC
第77章
“哇哦, 小白,你什么时候新买的表?”
何羽白刚往沙发上一坐就被欧阳衍宇抓住了手腕, 仔仔细细研究起莫一凡送他的那块表。何羽白忙示意他小声点,并将目光意有所指地投向正和他家长辈们客气寒暄的莫一凡。
“莫叔叔送的。”他小声解释。
白天他跟冷晋陪着莫一凡逛了一整天商场买见面礼,累得他们俩比连值了三天大夜班还惨。幸亏过节专柜下班早, 再买下去,冷晋那辆越野车的后备箱里都塞不下了。莫一凡给今天到场的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 刷卡刷得何羽白眼晕。听说门口还有两条狗,他人都到停车场了又返回去买了对儿巨贵的项圈。
何羽白心里明白, 莫一凡这是怕郑家瞧不上自己儿子, 卯足了劲给儿子挣面子。所以他也不拦着,买吧,老人家讲究做表面功夫,让他们客套去。
欧阳衍宇对奢侈品深有研究,一眼就认出这是限量款。他捧着何羽白的手, 酸溜溜地说:“诶, 这表不便宜啊, 你这手腕上可是戴了辆阿斯顿马丁了,冷晋他爸真够疼儿媳妇的。”
说着他白了郑羽煌一眼——你瞧瞧人家的婆婆, 再瞧瞧你们家的,孙子都差点生了到现在一点表示也没有。
郑羽煌被刮了几眼后才反应过来。他摸摸兜,拎出一串钥匙交到欧阳衍宇手里:“爸说, 老爸在华尔街后面投资的那套公寓给你做定亲礼, 等回纽约有时间去办下过户, 喜欢住就住,不喜欢就卖了。”
“不要,我又不缺你家一套房子。”话虽这么说,但欧阳衍宇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要的不是多贵重的东西,而是份心意。
禾羽汐跟男友还在机场高速上,得等他们回来才开饭。齐羽辉拉着欧阳衍宇去别墅外的沙滩上放烟花,何羽白和冷晋在阳台上看。洛君淏跟过去凑热闹,结果差点被突然倒下的烟花筒给喷着。要不是郑羽煌眼疾手快拽他一把,今儿这年大家都别过了。
长辈们围坐在客厅桌边打扑克聊天,不过真正说个不停的也就是何权,禾宇是见没人搭话偶尔接一句,莫一凡只是陪着笑脸听。郑志杰自打听说闺女要带男朋友回来这脸上就没挂过笑模样,再加上郑志卿看到冷晋之后那怎么装都跟哭似的笑,何权心说这兄弟俩正好凑一对儿扑克牌里的大小猫——两张鬼脸。
“过年啊,别找不痛快,再说还有客人在呢。”
何权暗戳了下郑志卿的后腰,侧头把话递到他耳边。公婆都不在了,之前孩子们在国外没时间回来,过三十儿大多只有他们四个老家伙凑一块吃顿饭,有几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开开心心的不好么,摆个臭脸给谁看?
郑志卿清清嗓子,将目光投向莫一凡,大有没话找话的架势:“听说莫先生是搞舞台剧的,以前也是学这个专业?”
“我以前是学油画的。”莫一凡本来还觉得桌面上气氛有些尴尬,见亲家主动找自己说话,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哦,哪所大学?”郑志卿习惯了这种沟通方式,在社交场合上遇到需要结交的人便从大学开始聊起,说不定能找着个校友缩短距离感。何权一听赶紧在桌子底下撞了下他的膝盖——十九就去生孩子了,你现在问人家上哪所大学?脑子里有包哦!
“南清艺大。”莫一凡倒是很淡定,“不过我大二就去法国了,在敦刻尔克美术学院学习。”
“南清艺大?”禾宇侧头看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郑志杰,“志杰,莫先生是你的校友。”
郑志杰回过神,对莫一凡点了下头说:“我是广告学院的。”
“我见过您。”莫一凡对他笑笑,那语调和眼神直直把郑志杰的思绪勾回到多年以前,“四十年前的校友会,您作为荣誉校友回校演讲那次,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这下郑志杰想起来了。在校庆会晚宴上,同为南清艺大荣誉校友的冷宏武引荐了一位大一生给他,说是油画画得相当好,可以为郑氏药厂绘制广告招贴画。艺术系的新生想要混商业知名度都得靠前辈提携,而郑志杰当时没太当回事,随便应了一句,后面也没了下文。
他还记得晚宴结束后,远远瞧见那学生上了冷宏武的车。之所以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冷宏武是出了名的疼老婆,从来不和他们这群未婚的二世子去鬼混,更别提大半夜的带个大学生上自己的车了。
只是年代久远,他早已忘了那个大一生的名字和样子,现在对上号了。
郑志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站在落地窗外的冷晋,又转身看着莫一凡,看似随意地说:“那么久的事,我早不记得了。”
莫一凡笑着说:“我猜也是,您见的人多,肯定不会记得我。”
郑志杰干扯出丝笑,尔后站起身拍拍弟弟的肩膀:“你们先玩,志卿,来书房,有个合同帮我看一下。”
“今天过年,别谈工作了。”禾宇劝他。
“十分钟的事。”
郑志杰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莫一凡一眼。
在书房里把自己的猜测向弟弟说明,郑志杰看着他,等着听对方的意见。自古以来私生子就是为人不齿的身份,甚至连文学作品都不留余地。莎翁巨著《李尔王》中的大反派埃德蒙,机关算尽害死多少人,无非是为了给自己私生子的身份正名。
郑志卿稍稍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说:“其实我也有所怀疑,也问过小白,可他不承认……冷晋人是不错,业务更没得挑,加上阿权那一直说他的好话,我就想,嗨,只要小白喜欢,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