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丹心(50)
“可他毕竟是长辈……还是你父亲……”何羽白抿抿嘴唇,“我觉得……他可能……讨厌我了……”
扣住何羽白的下巴,冷晋抹去那张委屈脸上的泪痕,认真地说:“他没资格讨厌你。小白,很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委屈……我就是觉得你爸他……他不该这样要求你……是,他养了你,可这不代表你就得用命来报答他啊……”何羽白用被热水杯捂暖的手指握住冷晋的手,“冷主任,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向着你才这样说,就算是其他患者遇到这样的事,我也是相同的态度,毕竟,活体肝移植实在是——”
他的嘴唇被擭住,没说完的话全被冷晋的舌头堵在了喉咙里。冷晋将热水杯挪开,然后把第一次说出“我喜欢你”的小情人压倒在沙发上热情拥吻。
吻着吻着,何羽白抓住冷晋伸到衣服下面的手,惊慌地阻止对方:“冷……冷主任……别……”
恋恋不舍地抽出手,冷晋一脸无辜地说:“我没打算干坏事。”
鬼才信你!何羽白嘟起嘴。两个人五条腿,真以为我解剖课是花钱过的?再说,你有的我都有,我有的你还没有呢!
缩到沙发一角,何羽白揪过毯子把自己包了个严实。冷晋瞧对方用防色狼的眼神儿警惕着自己,无奈地偏头笑笑。
“你今晚睡这么?”他问何羽白。
何羽白的脑袋摇得他眼晕:“不,我回家。”
“我送你。”冷晋起身去拿车钥匙和外套。
“不用,快十二点了,你睡觉,我自己走。”
“不行,我不放心。”
“我在纽约也经常一个人走夜路。”何羽白略感不满,他不希望被冷晋当成只小白兔一样地看待。
“那是你没碰上我的时候。”冷晋已经穿好了外套,“从今往后,你的安全由我负责。”
想来争下去也没结果,何羽白站起身走到门口。等着冷晋穿鞋的时候,他突然问:“你刚是不是抽烟来着?”
“就抽了半根。”
“以后别抽了。”
“已经扔了。”
“嗯。”何羽白纠结地看着他,“冷主任,你比我大十五岁,要是再有不良嗜好,会比我早死很多年。到时候就剩我一个人,你忍心么?”
那我哪忍心啊!
冷不丁被撒一脸娇,冷晋觉得浑身轻飘飘的,第三条腿又开始蠢蠢欲动。
快,想想郑董,想想何老师,好,软了。
送何羽白到家后,冷晋调转车头往冷宏武那开去,他知道那老家伙一定还醒着。
将车停到别墅门口,冷晋下车走到门前,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这个家他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也没打算再回来。可今天,他必须得回来一趟——给他施加压力也就罢了,可凭什么去找何羽白的麻烦?
是,他欠冷宏武的。当初被试药致盲的志愿者家属告上法庭,是冷宏武帮他出的赔偿金。为这事冷家人全都给他脸色看,不爽他一个养子占冷家的便宜,自那之后他再也不跟冷家人来往了。
当他拒绝为冷宏武捐肝时,冷家人更是大骂他没有良心。
等了好一会门才打开,老管家看到他,睡眼惺忪的脸上立刻挂满惊讶:“少爷?”
冷晋边往里走边问:“我爸睡了么?”
“睡……睡了吧……半天没听见卧房有动静了。”老管家也年近七十,上了岁数睡得早,等到冷宏武回家之后他就先睡了。
冷晋沉着脸大步走向卧室,管家紧倒腾着步子跟在他身后:“少爷,少爷你这是——”
冷晋推开房门,却不见冷宏武的身影。职业的敏感性使得他的神经骤然绷紧,立刻冲向卧房自带的卫生间,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住了。
“爸!爸!”
冷晋使劲拍门,等了几秒听不到回应他向后退开一步,抬脚狠踹向浴室门——门开了,他看到冷宏武倒在地板上。
脑子里“嗡”了一声,冷晋赶忙蹲下身检查对方的生命体征。脉搏微弱,呼吸微弱,人已经失去了意识。他脱下外套把只穿着睡裤的老头儿一裹,抱起来往门外冲。这地方离市区有段距离,救护车打一来回不如他直接开车送医院里快。
虽然怨恨着对方,但看到那副被病魔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身体,冷晋心里仍然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酸楚。
这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
何羽白早起到病区,听安兴说冷晋的父亲夜里被送进医院抢救,赶紧跑去ICU病房。
见到何羽白,冷晋疲惫地搓着眉骨说:“他昨晚摔到在卫生间里,肝性脑病,已经陷入昏迷了。”
“你回家了?”
何羽白拿过记录板浏览数据,然后忧心忡忡地望向躺在床上的冷宏武。多脏器衰竭,现在就是给他一副鲜活的肝脏也恐怕是回天乏术。
冷晋点点头,看了眼监控数据,起身把输液的速度调慢了一点,然后拍拍何羽白的肩膀:“走,出去说,这里头太闹心。”
ICU里仪器的声音此起彼伏,莫说是垂危的病人,正常人也很难适应。冷晋守了一宿,现在头都快炸了。
在ICU外的走廊上面对面站定,冷晋活动着僵硬的脖颈,对何羽白说:“刚请裘主任来会诊了,我爸他……也就这几天的事儿。”
“怪我……”何羽白眼圈发红,“他身体都这样了……我不该……对他说那么重的话……”
“不怪你,这病就这样,说恶化就恶化。”将何羽白拥进怀里,冷晋低头亲吻那光洁的额角,他需要感受对方的体温,“我以为我不会后悔,可现在……嗨,算了,已经这样了,说什么都晚了。”
抱住冷晋,何羽白轻轻抚摸对方的背部以示安慰。冷宏武行将就木,无论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不该再去计较。
“我爸以前不是个自私的人,真的。”冷晋抬眼望向走廊的尽头,视线略略模糊,“公司的老员工家里遇到困难,他自己出钱给人家……无论谁找他帮忙,只要他力所能及的,都帮。”
何羽白轻声说:“肝性脑病会引起性格变化,按俗话说,这都是被病拿的……”
“我知道,可我无法原谅他——他——”话到嘴边,冷晋皱起眉头,绷不住的泪水悄然滑落。
“他对你不好么?”何羽白抬起手,为他抹去挂在下巴上的泪珠。
“事实上,他对我很好。”将凉凉的手指压在唇边,冷晋凝视那双饱含情义的双眼,嘴里满溢着苦涩,“小白,他是我亲生父亲,我其实……是个私生子。”
何羽白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然后收紧抱在冷晋背部的胳膊,侧头将脸靠到对方的肩上。
“不是你的错,别恨自己。”
温柔的话语让冷晋忽觉一切都释然了,他捧住何羽白的脸,低头深深印下一吻。
他爱的人,医了他的心。
TBC
第52章
连着几天, 冷晋只要一有空就去ICU守着冷宏武,索性住在了医院里。何羽白知道他心里难受, 午休或者下班就去陪他,因此见到了很多来探望冷宏武的冷家人。
他发现这些人几乎不与冷晋说话, 但无一例外的, 都会问冷晋一句“你爸还能不能醒?”。后来他听冷晋说,冷宏武没有留过遗嘱, 这些人大多是想探听遗产的归属。虽然冷晋被刨除在家族产业的继承人之外,但他有权利继承冷宏武名下的临海别墅和与家族无关的个人投资增益。
别的不说,单就那栋别墅,价值近两亿。
何羽白有一支太公留下的信托基金做教育和生活经费,除了玩过两年赛车也无甚烧钱的嗜好,从小到大就没为钱发过愁。不过他依然能理解那些人的心态,两亿不是个小数目, 确实足以让绝大多数人惦记。
更何况于他们来说, 冷晋不过是个养子,凭什么继承遗产?
何羽白建议冷晋放弃, 省得他被亲戚们用“那种”眼神儿盯着。而且别墅一年的维护费也不少,继承下来除非卖掉, 不然也是个累赘。
“那房子如果给我的话,我想转到程毅名下。”冷晋坦言道, “当初要不是他亲生父亲赵毅推了我一把, 我就交待在港口仓库里了。他现在生活得再好, 成年之后也得靠自己。那老外又不是他亲爹, 养到十八还能再管?我得为他的将来做打算。”
也是。何羽白想。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照顾好恩人的后代,冷晋对自己也算有份交待。不过何羽白并不觉得程毅会是那种躺在祖产上挥霍的人,不然冷晋也不会把自尊任人践踏而去为他争取。
可怜天下父母心。
靠在冷晋的背上,何羽白抱着他的脖子夸奖道:“你真是个好爸爸。”
“这个我承认。”扣住何羽白的手,冷晋拧过脸看着他,“小白,你看啥时候让我也体验一把当亲爹的感觉?”
“我回家了。”
何羽白脸色瞬间涨红,抽手快步往病房外走去,好像后面撵着只狼一样。
冷宏武于晚上八点忽然清醒了一阵儿。回光返照,这在弥留之际的患者身上很常见。他看到冷晋在病床边守着,氧气面罩上凝起了一层雾气。
冷秦陪父亲来探视冷宏武,见人醒了立刻说:“大伯有话要说。”
冷晋瞪了他一眼,转眼看监控仪上的数据,确认血氧饱和度没问题,稍稍挪开父亲的氧气面罩。
“爸,二伯和冷秦也在。”
冷宏武闭了闭眼,艰难地抬起手,嗓音嘶哑地呼唤弟弟:“宏文……”
冷宏文立刻握住那骨节突出的手,弓身靠近冷宏武的耳侧:“大哥,我在。”
冷宏武的声音极为虚弱,几乎要贴到他嘴边才能勉强分辨出来:“我是……是不是……快……死了……”
“没有的事,大哥,你好好休息。”冷宏文眉头微皱。他望向冷晋,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忘恩负义”四个字。
冷晋偏头避开那带刺的视线,揣在兜里的手紧紧攥握成拳。一样的血型,也没见哪个姓冷的站出来说把自己的肝捐了,还都来戳他的脊梁骨。
“阿晋……阿晋……”
听到冷宏武呼唤冷晋,冷宏文稍稍让开点位置。冷晋矮身贴近父亲的嘴唇,费力地分辨对方的遗言:“我老……老糊涂了……不该……不该……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