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雨(40)
两个人的牛排都送了上来,用餐期间的间隙闲聊,Fred提到自己已经订好了机票。
常家昱咽下口中筋道的牛肉,拿起手边的红茶喝了一口,说:“你这么长时间都待在这边,你父母应该也想你了。”
Fred弯唇笑笑,想到了什么,擦了擦嘴道:“还好的,我每天都会和他们视频通话。来中国这一个多月,我感觉不同国家和民族的亲情模式是不一样的,在我们国家,小孩子长大了都要出去历练的,父母不会觉得特别想念,而且我们民族不提倡成年之后还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也不愿意在没有生病或者生活正常的情况下从子女那里拿钱,但是我在这里认识的几个中国朋友告诉我如果工作后不经常去看父母或者不给父母钱,可能会被认为不孝,我觉得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常家昱唔了一声,颔首道:“是,确实很不一样,但是每个国家的文化不一样。”
“嗯,我有时候也在想,我们的亲情观念好像太单薄了,或许也应该向你们学习。”
“不至于,”常家昱低头摇头笑,“彼此借鉴才是应该的。”
西餐厅里播放着舒缓轻扬的轻音乐,一顿饭吃得很舒心,如果没有想到晚饭背后的意义的话常家昱会更放松一些。
快结束的时候,Fred有些羞涩地说了句“稍等”,片刻之后,服务员捧着一束浓烈娇美的玫瑰花送到了桌前递给了Fred,并送上了一句“情人节快乐”。
常家昱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所幸的是服务生送上花之后便离开了,将空间留给两个人。
Fred站起身,轻轻眨了眨眼,将手里的花递到了常家昱的面前。
“虽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意,”Fred微红着脸说,“但我还是想在情人节这一天正式跟你再一次告白,John,我很喜欢你。”
他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带着十足的诚意,常家昱很是感动,又有几分难过。接过对方手里的花,他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又小声说了抱歉。
“Fred,我很喜欢你的性格,也很享受和你做朋友的感觉,但是也只是到朋友为止,我……对你没有恋人之间的喜欢,所以,对不起。”
他不擅长拒绝,话说完自己先难堪得不行,想要将花还给对面的人。
Fred眼里一阵失落,有些委屈地翘了翘嘴唇,但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摇头说:“这个花代表了我的喜欢,你可以拒绝我的请求,但是请务必收下花。不管怎么样,还是很高兴认识你。祝你情人节快乐,另外,给我一个拥抱可以吗?”
常家昱依言照做,在Fred的耳畔说:“情人节快乐,谢谢你。”
两个人走出餐厅的时候,夜色已经笼罩下来,广场上的人少了一些,但还有不少情侣手拉着手散步亲昵,街角还放着欢快的音乐,大妈们坚持不断地跳着广场舞。
分别之前,Fred说:“John,我总觉得你心里有一个人,或许就是因为那个人,你才不愿意接受我,当然也有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不过如果真的有的话,你也不要藏着自己的心意,可以大胆地告诉他,虽然我被拒绝了,但是并没有留下遗憾,我希望你也没有遗憾。”
对于Fred的话,常家昱没有给出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但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对方的话,下了地铁,不知不觉拐进了小区。
道路上很安静,晚风清凉,吹得两旁的行道树发出沙沙的声响,静得能够清晰地听到脚底踩碎树叶的声音。
身旁出现了一个黑影,常家昱措手不及,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人制住双手,从背后死死抱住。
他心神一颤,正欲挣扎出声,耳后拂过一股炽热而充满了压迫感的气息。
两片温热柔软的东西贴在了耳际,发出的声音嘶哑沉厚:“家昱,你回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寒风掠过才猛然惊醒,深深地锁着眉头,用力掰着腰上的手,低声斥道:“你放开我。”
“我不放,一放你就跑走了。”
常家昱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是喝醉了酒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他狠狠心,攥着手用力地往后一击,手肘撞在身后人坚实的胸骨上,在对方的闷哼声中,他立刻寻了个空当挣脱,往前迈了两步,这才握着手里的花转过身。
严钧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站在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路灯的光从侧面轻缓地照射到他的脸上,描摹出刀锋般的轮廓,光线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晕出点点光华。
常家昱又往后退了一步,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你来做什么?”
对面的人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住,那双眼定定地望着他。
“今天是情人节。”
完全是答非所问的回复,常家昱不想再耗费时间,刚转过头,严钧在他的身后低低地说:“家昱,再给我一次机会。”
常家昱回头看他,面色冰冷:“你喝醉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是认真的,”严钧的声音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失意,“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做得很不好,让你伤心。我后来才想明白,其实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喜欢上你了,只是我那时候太迟钝,始终没能想明白,误以为对你只有普通的感情。”
常家昱忍无可忍地说:“这些我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当初分手的时候,你答应我彻底断绝关系,不要有私交,现在又屡屡过来打扰,为什么呢?”
“答应你是在我能实现的情况下,但是我真的做不到,每天都很想见你,想到很多个夜晚都睡不着。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常家昱紧绷着下颚不发一言,在严钧说完之后才面无表情地道:“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严钧浑身一震,目光微动,就看到他举起了手中的玫瑰花,用没有起伏的声音告诉自己:“我今天已经答应了其他人,打算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严叔叔,你还是放过我吧,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完全释怀,现在过得很好,早就不再介意那些往事了,就都忘了吧。”
他没有再给严钧说话的机会,捧着手中的鲜花很快离开。
摆脱人之后,常家昱一鼓作气跑进了家门,又一口气上了二楼。
他洗了一个时间很长的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胸腔里的那阵闷气才疏解了不少。
吹干头发之后没多久便躺在了床上。
夜间,常家昱是被窗外的狂风暴雨吵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窗玻璃外的上方天空恰好掠过一道闪电,雨声轰鸣,雷声震天动地,常家昱坐起身下了床,有点睡不着了。
百无聊赖中,他倚在窗边仰头看了阵雨,路灯橙黄明亮的光被密密麻麻形成的雨幕给遮盖住了,和旁边的行道树一起,模糊得像是一幅被水浸透的油画。
他半支起身,低下头,忽然看到屋外正下方的树下站着一个人,在冬风摧残下所剩不多的树叶支离破碎,那身影却清晰得很。
常家昱怀疑自己在做梦,他揉了揉眼窝,然后定睛一看,那人还站在那里。
心窝蓄着的郁郁之火又冒了上来,他烦躁地盯着那个不知道淋了多久雨的人看了一阵,又添了几分无力感。
十分钟后,常家昱重新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命令自己赶紧入睡。
可越想沉入梦乡,思维反而越清明,那个身影不断地在脑海中闪现,挥散不去。
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真正睡着,可也睡得不踏实,梦里是铺天盖地的雨帘,有一人站在其中,背影有些哀伤。
清晨醒过来,常家昱鼓足勇气站在窗边朝下看了看。
时不时有澄明的水珠从树叶尖儿坠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寒气。
光线清明中,树下只有一片阴影,别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午夜十二点半,客厅的钟表上,秒针矢志不移地以规律的频率旋转迈进,一刻不停。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推进,李嫂的心情也越来越焦急。她下午的时候给严钧打过电话想问他回不回来吃饭,但是没有人接电话,晚上又打了两次,还是一样。一直到现在也都没有任何消息,外面雨又下得很大,她实在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急得在客厅里不知道绕了多少圈。
“叮咚——”
李嫂心脏猛地一跳,脸上立刻露出喜色,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跑去开门。
门打开之后,看清外面的情景,李嫂惊呆了。
严钧浑身湿透站在门口,裤脚浸满了泥水,平整的外衣变得皱巴巴的,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他的头发也被打湿,几缕发丝垂在额前,背后是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雨水从额角划过面庞,又顺着下巴跌落在地。
李嫂赶忙将人扶进屋内,等走到沙发旁,严钧才像是回过神来,站直身体抽出自己的手臂,出声时声音沙哑到了极点:“我没事。”
这样子怎么像是没事,李嫂看到他嘴唇发白,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心急如焚道:“先生怎么淋了雨,会不会发烧?”
严钧抬手按了按额头,闭着眼说:“你把退烧药拿过来。”
“我还是去叫医生吧。”
严钧蹙着眉重复:“不用,把退烧药拿过来就行。”
“……好的。”
她找来药箱,倒了杯温水,严钧服了药,一步一步地上了楼进了卧室。
在门口站了一阵,李嫂还是有些不放心,进去看了看。
严钧已经躺在了床上,手臂间还抱着一团东西,她走近些才看清,是常家昱留在这里的衣服。
也是走到床边,她看见严钧的嘴唇半张半合,口中反复地念着什么,即便此时听不清切,她也在之前的许多日子里听到过,那一定是家昱的名字。
严钧带回来的那只小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跑到床边,也不叫,就贴着床沿趴下,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李嫂,像是在琢磨她在做什么。
李嫂心里有些难受,但也做不了别的,只能帮严钧盖好被子,关上灯离开了。
*
半个月之后,两个月的假期结束,常家昱飞回了国外。
几天之后正式开学,新学期的开学典礼上,校长和坐镇各大学院的终身教授发表了演讲。冗长的进度走了一大半,校长再次站在讲台上时,下面的同学几乎都要睡过去了。
看到此情此景,校长对着话筒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郑重宣布:“接下来公布上学期获得奖学金的优秀学生……”
老校长的英文发音非英式也非美式,听上去不是那么清晰,所以被念到名字的时候常家昱并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坐在身边的同学提醒了他,常家昱才立刻走到台前,从蓝眼睛的校长手中接过了学院特制的奖杯。
他迎着温暖的阳光,露出了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除了奖杯,学院的教授代表还要为常家昱佩戴荣誉胸章,做这件事的恰好也就是常家昱的导师,那个总是板着一张脸,要求格外严苛的华裔教授。
他将胸章别在常家昱的胸前,抬头看他,脸上难得带了一点笑意,虽然稍纵即逝,但仍然让常家昱吃了一惊。
教授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和他对话:“很棒,继续加油,不要给国人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