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雨(31)
他没有心理准备，差点被吓了一跳，毕竟客厅里连灯都没开，窗帘半拉着，光线有些暗。
“爸，我回来了。”
常镇丰转过头，看着常家昱的面庞，想到了那位远房亲戚的话，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常哥，我刚才来的路上有看到家昱，他坐在一辆车里，我正准备跟他打招呼，就看到坐在他旁边的男人……亲了……亲了他一口……”
从听到这段话开始，常镇丰就一直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只听对方的话，他还没办法确定什么，但是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他活了大半辈子了，工作生活中许多人事都接触过，自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远房亲戚没有必要胡说八道，他应该确实看见了那一幕，但是也不排除看错的情况，又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常镇丰在人走后很快平静下来，将事情理顺了，给常家昱打了个电话，到底是要问个清楚。
“你坐这里，我问你个事。”
常镇丰很少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神情和自己谈话，常家昱的心里陡然升腾起一阵不安，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坐在常镇丰身边，靠着扶手问：“爸，到底什么事？怎么这么严肃。”
常镇丰喝了口茶水，涩味在舌尖蔓延，他吞咽了一声，尝试着开口：“刚才你姑姑那边有人来家里坐了会儿。”
“……哦，怎么了？”
“他说他在路上看到你了，不过你那时候坐在车里，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举止特别亲密，有没有这回事？”常镇丰深吸了一口气，将事情原委道明，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这年头很多观念都比较新了，人也比早些年的时候要更开放。他还不到觉得同性恋是变态的程度，但是从心里也难以接受，更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走上这条歧路。
“你跟爸爸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和严钧的事情被问出来的一刹那，常家昱心有点慌，胸口的不倒翁连晃了好几下。
常家昱的大脑和心房都乱成了一锅粥，他或多或少有想过常镇丰知道自己的性向后是什么反应，但是也只是想想，那时候还以为日子很长，谁知道这么快就捅穿了。他打的是过几年再和常镇丰谈的算盘，万万没想到会这么早就暴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将常镇丰的问话在心里念了一遍，常家昱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听他爸的意思，应该还不知道那个人就是严钧。
也是，他们家和严家结亲也就还没到一年，相熟的亲朋好友知晓，比较疏远的很多还不知道，更何况严钧只是严静的妹妹，婚礼上见一面也都几乎没有印象。
确定这一点之后，他悄悄呼了一口气。
既然事已至此，常家昱也没想矢口否认继续隐瞒。总有一天要暴露的，早一些也没什么大不同。
“是，我和一个人在谈恋爱……他也是男的。”
常镇丰浑身一颤，仍然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我和你妈妈，我们都很正常啊。你跟爸爸说，是不是对方拿什么要挟你？”
常家昱又急又好笑：“爸，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我就一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有什么好要挟的。而且说起来，还是我先喜欢上他，主动要他跟我在一起的。”
常镇丰努力压着焦躁的情绪：“他是不是年纪很大？”
常家昱挠了挠头，咕哝道：“还可以，比我大十一二岁。”
一听大这么多，常镇丰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
“不行，你们不能这么下去。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爸和他谈谈。”
常家昱心里一沉，别过脸，梗着脖子道：“不，我不给。”
“家昱！”常镇丰急火攻心，倾过身捉住他的胳膊，“你不能这么任性，这件事情的后果很严重，如果真的放任你继续这样下去，最后吃了亏受了伤，害的还是你自己，爸爸是为你好！”
“我知道，”常家昱回过头看他，眼睛里的光依然倔强，“可我不是随随便便跟他在谈感情，他也一样。他对我很好，很多事情都会考虑我的感受，不是像爸你想的那样，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清楚，可能也没办法说服你，但是我想和他一直走下去。年龄不是问题，我年纪确实不大，才刚刚成年，可我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就算以后两个人分开了，我也不会后悔！”
他一鼓作气，将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看着常镇丰震惊怅恨的神情，心中也不免难受，垂下头小声说：“对不起，爸，这件事我没办法答应你。”
“你——”常镇丰浑身颤抖，半晌才沉了沉气，一字一顿地说，“你先上楼，好好想清楚，想不清楚就别出门！”
“……就是这样，”二十分钟后，常家昱趴在床上，给严钧打电话，蔫蔫地道，“我爸他态度很强硬，现在不让我出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严钧也没料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沉默了片刻，安抚他道：“突然知晓这些事，你爸爸一时半会儿肯定是难以接受。你别怕，有我在呢。”
“嗯，”听着男人低沉的声音，常家昱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他翻了个身，眯着眼看天花板上坠着的吊灯，瓮声撒娇，“叔叔，我想你了。”
“我们才分开几个小时。”严钧有些无奈，可回应的声音依然温柔。
“分开一小会儿就想，想得不得了。”有时候想得浑身燥热，身上都起了反应。
“嗯，我也想你，”严钧低低地道，“你乖，我现在就开车去你那边。”
常家昱啊了一声，没想到严钧直接会跟常镇丰谈自己和他的事情，但是很快又觉得心里暖暖的，如日光照在胸口处。
他欢喜十分地嗯了一声，嘴角忍不住翘起，在电话里打了个啵，挂掉电话后还在床上翻了个滚，之前被常镇丰不理解的懊丧和烦闷一扫而光。
在房间里等得着急，但是严钧那边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飞过来。常家昱在床上滚来滚去，又给宋梵清打了个电话。
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宋梵清得知关循和严钧的关系也很是吃惊，在看到关循的照片之后，他那边沉默了一阵。
常家昱不明缘由：“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也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我见过他，有印象，”宋梵清轻声说，“上次碰巧看到他和严叔叔在咖啡厅里坐着，第一眼的时候差点以为是你。”
常家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认成是我？”
“你们的长相和气质有点像，所以认错了。”
常家昱想了想，心里慢慢覆上了一层薄雾，压得人不太舒服。
“是上周六晚上的事情吗？”
“嗯。”
“我知道了……”
他的记性足够好，清楚地记得上周六的事情。那天下午他一时兴起，做了两盘菜想给严钧一个惊喜，可是后者说公司有事，不回去吃饭了。
常家昱也没有多想，只是有点小失望，毕竟他对着菜谱琢磨了好一阵，下菜的时候油溅到手上还烫了个包。
现在看来，并不是因为公司有事，而是和他人有约。
和宋梵清说了再见，常家昱攥着手机坐在床沿，他低垂着头，心情也一样低落。
他并不介意严钧和关循见面，却因为对方隐瞒和欺骗了自己而心存芥蒂。
如果真的心怀坦荡，为什么不和自己明说呢？
楼下隐约传来了门铃响声，常家昱回过神来。
他从床上下到地面，站了站，走过去轻轻拧开门把，透过门缝看向外面，严钧很快出现在了家门口。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衬衫短袖，下面是墨黑色的七分裤，面庞和往日一样英俊朗然，只看了一眼，常家昱就觉得心里软软的，像是被捏成了一团棉花。
严钧是为他的事来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刚刚从宋梵清那里得知的另一件事还没搞清楚，他之后再问也不迟。
常镇丰看到人时怔了一下，他还在为孩子的事情忧愁，勉强扯出一个笑说：“小钧来了，进来坐坐吧。”
他将人迎到客厅，严钧坐在沙发上，常镇丰给他倒了杯水，也坐在了一旁，因为常家昱的事情而心思重重。
严钧低头抿了口茶水，坐了片刻，道明来意。
“刚刚家昱给我打电话，说了事情。”
常镇丰愣了愣，有些意外，很快叹了口气：“他倒是什么事都跟你说，让你见笑了。”
说话间，常镇丰听到楼梯处的声音，转过头一看。
常家昱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常镇丰面色复杂地看着常家昱一溜烟跑到了严钧的身边，垂下头不说话。
坐下之后，常家昱悄悄在茶几的遮掩下握了握严钧的手，因为常镇丰在，也不敢太放肆，很快又偷偷缩回去了。
严钧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过头将水杯放回到原处，说道：“姐夫，家昱的事情……我的想法和你有所不同。”
“什么意思？”常镇丰皱着眉道，“你觉得他没错？”
“小孩子喜欢一件东西，一个人，本来也谈不上错。”
常镇丰急急地说：“可他要好的是个男的。”
“嗯，这个我知道，确实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只是家昱喜欢谁，都没有对错。他现在年纪小，但也已经成年，绝不至于是为了标新立异才这么做。越是强硬地不让孩子去做一件事，可能会适得其反，倒不如先顺其自然。家昱这个年纪，很多事情都说不准，或许过几个月几年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这样会伤了彼此的感情，不值得。”
常镇丰张了张口，哑声道：“你是说让他跟那个男的厮混下去，不行！谁知道那人是做什么的，指不定是个不入流的混混。家昱现在才刚刚高中毕业，他们认识的时候恐怕他还没有成年，就这么下手拐骗，简直是禽兽不如！”
常家昱额头一抽，悄悄看了眼严钧，见他听了常镇丰的话后依然神情自如，心中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安。
他以为严钧过来会直接和常镇丰坦白，但是现在看上去好像没这个意思。事情的发展和自己预想的不一样，常家昱有点摸不准了。
他抿了抿嘴唇，小声反驳道：“爸，你说的太过分了。我都说过，是我先喜欢他然后才在一起的，哪里是什么拐骗，你想象力也太丰富了。”
常镇丰闻言便是一阵急火攻心，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两个男人在一起厮混，成何体统？”
常家昱也没忍住，跟着站起身，严钧没能拉住，他倔强地道：“只是喜欢上跟自己同样性别的人而已，我犯了什么错？”
“你错就错在不顾礼义廉耻，跟不入流的人在一起，你必须跟他断了！”
“我就不！”常家昱坚定地说，眸光闪烁如星，盛满了青春年少时最不缺少的勇敢无畏，“是爸你无法理解，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常镇丰脸色涨红，疾步走到他身边，下一瞬便抬起了手——
严钧迅速站起身，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抬手挡住了常镇丰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