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377)
陈争听着,心正在一点点往下沉。梁岳泽似乎答非所问,实则用另一种方式证实他的猜测。
“他们在我这儿,是我把他们放在这儿,让他们死了也无法安宁。”梁岳泽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笑容变得温和,“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现在你也应该清楚我心里想着什么。陈争,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还有事没有做完。等一切了结,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陈争深呼吸,“南风制药……”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知道南风制药制毒,不管是八年前还是三年前还是现在!”梁岳泽郑重道:“我和吴末的死没有关系。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希望他还活着,因为他活着,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梁岳泽眼神决绝,须臾,却闭上眼,缓缓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上半张脸,“陈警官,你大可继续去查,我早就不再是和你一起看飞机看云的梁岳泽,我们已经长大了,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但你有没想过,有人可能会利用你对我的怀疑?”
陈争再次与梁岳泽对视。
梁岳泽说:“我不干净,但也不是所有脏水都应该泼在我身上。那些不属于我的脏水现在到了我身上,那真正有问题的人又躲到哪里去了?南风制药一定指向我?还是有人引导你,让你的目光始终不肯从我身上移开?”
陈争离开问询室后,在消防通道待了好一会儿。
梁岳泽刚才那段话算是一半交心,梁岳泽几乎向他承认,自己就是在策划复仇,并且和“量天尺”脱不了干系,但绝不参与制毒。
话说到这份上,梁岳泽已经不可能再透露更多,而机动小组亦没有能够抓捕梁岳泽的依据,拘四十八小时顶天。
梁岳泽最后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警方要调查的不止梁岳泽,还有远比梁岳泽可怕的人,而因为他对梁岳泽的过度关注,那些人很可能会得到喘息机会。南风制药的幕后黑手不是梁岳泽的话,幕后黑手的这一通操作,警方和梁岳泽都成了被动的输家。
陈争站在花洒下,热气腾腾的水流从他头上洒落,他闭着眼,眉心紧皱,年少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
少年老成的梁语彬很少露出笑容,活泼开朗的梁馨晴却是他的反面。梁馨晴小时候狗血电视剧看多了,挽着梁岳泽的手臂问:“大哥,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以后我得被送去家族联姻吧?”
梁岳泽一口可乐喷出来,“绝对不会!大哥肯定让你自由恋爱!”
梁馨晴嘴巴却噘得老高,“你这是不遵守祖训,我就该去联姻,给家族做贡献的。”
梁岳泽问:“那你想跟谁家联姻?”
梁馨晴古灵精怪地说:“陈,陈家就还不错。”
梁岳泽气死,“你这小丫头,主意都打到我兄弟头上了!”
长大后,梁馨晴将这当做天大的黑历史,谁提她就跟谁急,一见陈争就双手抱拳,一副不当兄弟誓不罢休的架势。
梁馨晴和梁岳泽性格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梁语彬像是为他们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有一年梁岳泽参加学校的运动会,拜托陈争把双胞胎接过来,梁馨晴一到就混进了啦啦队,比啦啦队队长喊得都卖力。梁语彬则在看台上站得跟棵小松树似的,梁岳泽那一棒从第三超到了第一,其他人都闹疯了,陈争一看梁语彬,这弟弟居然只是冷静地鼓了鼓掌。
当时陈争也才是个中学生,觉得这小孩儿怎么能这么无趣,连忙将应援棒塞到梁语彬手上,“你得这样敲,你哥才听得到。”
梁语彬敲了两下,表情还是绷着的,但唇角已经浅浅扬了起来。
陈争揉他的脑袋,“小兄弟咋回事儿啊?你哥跑第一了,你就这点儿表示啊?”
梁语彬摇摇头,“乐极生悲。”
陈争挺无语的,也不知道梁家是怎么教育子辈,梁岳泽和梁馨晴放飞自我,到了梁语彬,就成了个苦行僧。
陈争揪揪他的脸,“小孩儿要多笑知道吗?不然以后没你哥帅。”
“我有责任。”梁语彬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陈争问。
田径场上欢呼震天,梁语彬抬头看向陈争,认真地说:“我想我哥和我妹永远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他们快乐,我也会快乐。但这个世界上,快乐是有价的。”
陈争和梁岳泽总是聊些没营养的废话,听梁语彬这么说,不由得也认真起来。
梁语彬看向赛场中心的梁岳泽,眼中是希冀的光,“梁家这一辈的担子在我身上,我会把他们的责任都扛起来,他们只需要享受生活就好。”
半晌,陈争在梁语彬肩上拍了拍,不知道说什么好。
梁语彬和梁馨晴出事之前,梁岳泽确实在尽情地享受生活,很少有人能比他幸运,出生在富豪之家,兄友弟恭,弟弟承担起了一切家族重任,他身上就像是长出了翅膀,可以飞去任何地方。
但双胞胎的离开解剖了他,将他撕扯得支离破碎,他对双胞胎的爱意,从来就不比双胞胎对他的少。重新拼凑起来的那个梁岳泽已经不是昔日的梁岳泽了,那是个血肉、内脏、灵魂全部错位的怪物。
“哥,你还要洗多久?”鸣寒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我准备拌凉面了。”
陈争回神,关了花洒,“这就好。”
五分钟后,陈争穿着一件宽松的老头背心就出来了,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厨房走。鸣寒正用一个大钢盆拌凉面,筷子挑得那叫一个大刀阔斧。今天他们忙完之后,食堂没剩什么东西了,鸣寒一看只有面吃,转身对陈争说:“还不如我们自己回去弄,再称点卤肉。”
回家路上,鸣寒买了卤牛肉和猪尾巴,调料是卤菜摊弄好的,回来直接拌上就行。这两天气温开始升高,陈争想吃凉面,鸣寒便称了三块钱的,回来煮熟用麻油滚一圈,对着风扇吹吹就差不多了。
鸣寒拌凉面的手艺还行,将家里每一样作料放一遍,最后一大把葱花一撒,至少看上去很有食欲。
碳水和肉在这因为案子而分外焦灼的时刻显得十分珍贵,陈争一口气吃完了自己那一份凉面,缓过一口劲,抬头看鸣寒,鸣寒正在慢条斯理地嗦猪尾巴。
陈争想起鸣寒上次就买过猪尾巴,笑道:“你喜欢这个?”
鸣寒拿起猪尾巴中间一截,递到陈争嘴边,尖儿上的太细,没嚼头,根上的又太肥,中间的口感最好。
陈争接过,也跟鸣寒一块儿嗦起来。
“哥,老唐说你今天见完梁岳泽就把自己关消防通道了,还把监控关了。”鸣寒说:“他和咱舅什么都看不着,生气呢。”
陈争关监控只是做给梁岳泽看,并没有隐瞒机动小组的意思,这时填饱了胃,思路也整理清楚了,详细给鸣寒复述了一遍。鸣寒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猪尾巴也放下了。
“我刚在浴室里面理其中的脉络,梁岳泽应该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金丝岛案的真相,是哪些人想要让梁家万劫不复,是谁动的手。他得有一个异常坚决的理由,才能熬过最困难的阶段。”陈争冷静地分析,“‘量天尺’是他的仇敌,但他和‘量天尺’的关系并不是完全敌对。我们以前考虑过,‘量天尺’在这么多年的发展中已经不是铁板一块,那现在就很清楚了,‘量天尺’里至少有一个势力是梁岳泽的盟友,他们有共同的诉求。”
“梁岳泽要向杀亲仇人报仇,也要干掉‘量天尺’,那个和他站在一起的‘量天尺’,也要干掉‘量天尺’。”鸣寒说:“这就是他们的共同目标。”
陈争点头,“以前我们抓住的那些矛盾之处,也逐渐有了解释。霍曦玲、卜阳运是当年金丝岛案的推动者,也是实际获利者,梁岳泽的复仇起初并不是针对他们,而是针对他们的孩子,就像他们杀死梁家的孩子一样。”
说到这里,陈争看向鸣寒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