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268)
韩渠却又说:“詹总,做事别这么急,悠着点。你现在杀死刘品超倒是容易,但万一后来他对你还有作用呢?”
他不屑道:“能有什么用?”
韩渠一时也没想到具体的用处,“也许当天事情的发展不太顺利,或者警察的力量超乎我们的预计,可以用他来当人质?总之,詹总,他活着对你比较好。”
他不以为意,但也确实因此没有立即杀掉刘品超。
就在计划正在逐步完善时,徐荷塘联系到他,问他和韩渠合作得怎么样。他本想将韩渠的提点按下不表,却想到韩渠才是徐荷塘的心腹。于是没有玩小聪明,将自己和韩渠分别做了什么告知徐荷塘。
事后,他故意告诉韩渠,自己没有邀功。韩渠略微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这里,陈争心中早已疑问重重,问:“韩渠出现在A区,也是他主动提出的?”
詹富海愣住片刻,“啊,是,他说他一旦出现,就能尽可能多地吸引警察的注意,为我们在B区的计划争取时间。”
陈争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詹富海苦笑一声,“我失败了,被‘量天尺’抛弃,你觉得我还有可能知道他在哪里吗?”
陈争问:“除了徐荷塘和韩渠,‘量天尺’的人你还见过哪些?”
詹富海摇头,“没了,我只能说,他们非常神秘。”
审讯室短暂安静,詹富海琢磨着道:“徐荷塘为什么要告诉我,韩渠是个警察?警察……警察……他确实很有用,是你们这些警察里的败类,哈哈哈哈——”
突然,詹富海的笑声戛然而止,似乎终于明白了某个关键。他目眦欲裂地看向陈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他说,他要吸引你们的注意力,争取时间,可假如……”
陈争站了起来,“假如他根本没有出现,我不会那么快意识到B区会出事。”
詹富海瞠目结舌,大喊道:“不可能!不可能!韩渠是你们的……”
审讯室的门已经在他面前关闭,而他歇斯底地的喊声无法传达给审讯室外的任何人。
詹富海的审讯记录被暂时封存,人也由机动小组接管。陈争向唐孝理的车走去,南山市从早上开始下雨,淅淅沥沥,下了半日仍不停歇。
唐孝理打开车门,撑着伞走出来,对上陈争肃然的视线。
须臾,他叹了口气,“韩渠的任务,本来不应让你知道。”
警车在雨夜的高速公路上疾驰,陈争坐在后座的车窗边,窗户上布满细小的水珠,光影以破碎的形态照进来,外界的一切都看不真切。世界仿佛一个忽然变得很小的房间,他被关在这个逼仄的房间里面。
车里谁也没有说话,忽然,鸣寒从副驾上探出来,轻声说:“哥。”
陈争回过神,看着他的眼睛,“嗯?”
好一会儿,鸣寒才摇摇头,“没事。”
车里四人,陈争、鸣寒、唐孝理、唐孝理的助手,每个人心里都压着事,可表现在外的都是平静稳重。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的职责。
深夜,警车抵达洛城,经过市局所在的区域。鸣寒忽然指了指市局的西南门,那里正对着刑侦支队的大楼,“哥,我以前没事就来这儿瞧瞧,有时会看到你。”
陈争有些错愕。鸣寒这话说得很突然,大约是知道他心中沉重,想要岔开话题。但他亦因此想到韩渠当年跟他开玩笑,说发现有人在偷窥他,长得还挺俊,问他要不要来个守株待兔。
他和韩渠互相损惯了,以为韩渠瞎说,此时回想,韩渠说的那个人难道是鸣寒?
车上还有唐孝理,陈争什么都没问。
不久,车又驶过省厅,陈争以为唐孝理会叫停,但唐孝理没有这么做。
“唐队。”陈争问:“你打算带我和鸣寒去哪里?”
唐孝理沉默须臾,“老卢家里。”
陈争愕然,“卢贺鲸?”
唐孝理叹了口气,“小陈,老卢不用我来介绍了,你对他比对我、对我们机动小组都熟。”
陈争后背不由得直了起来。他当然熟悉卢贺鲸。
陈家和卢家都是个大家庭,陈争小时候,每次家庭聚会,都会遇上一大帮关系紧密的亲戚,唯独卢贺鲸总是缺席,而卢贺鲸这个名字在卢家却是被提得最多的。
他是警察,身上荣誉无数,既是卢家的骄傲,也是卢家的隐忧。他似乎立过很多功,但越是这样,外祖母就越是担心他,害怕他哪一天再也回不来。
陈争那时还小,对生死没有太深刻的概念,听亲戚们说起卢贺鲸,感受到的只有热血沸腾,对卢贺鲸格外好奇。一到跟随母亲回卢家的日子,就追着问:“小舅舅回来吗?”
卢贺君笑着叹息,“小舅舅很忙的,过年才见得到他。”
过年时,卢贺鲸真的回来了,全家小孩儿跟看稀奇似的围着他,想靠近,却也有些害怕。他不像卢家其他舅舅叔叔那样面带微笑,一看就很好相处,相反,即便是面对小孩,他也不苟言笑。
只有陈争试探着走上去,扯了扯他的手,小声说:“小舅舅。”
卢贺鲸看着这个不怕自己的小豆丁,忽然露出笑容,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肩膀上。
卢贺鲸并不是招小孩喜欢的性格,但陈争就是喜欢跟着他,要他教自己格斗、射击。卢家一群小辈里,卢贺鲸最疼的也是他,难得回家,总是会给他带点小礼物。卢贺鲸没有孩子,卢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将陈争当成半个儿子在疼。
是什么时候舅甥俩不再那么亲密了?陈争闭着眼思索,是在他毕业进入洛城市局之后。
上高中时,他告诉卢贺鲸,自己也要成为警察,卢贺鲸眼里是欣慰的光,拍着他的肩膀说:“好!舅舅罩你!”
他如愿考上公大,在校成绩出众,实习表演也非常亮眼,尚未毕业就被几个中队争抢。那时毕竟年轻,他压不住情绪,得意洋洋地向卢贺鲸显摆,还将四年前的话拿出来说:“你要说话算话,真的罩我啊。”
哪知卢贺鲸却沉下脸,说今后不要让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市局和省厅遇到了,也必须以普通上下级的身份打招呼。
他愣了下,有种被泼冷水的不快。卢贺鲸已经是省厅的大人物,而他只是市局的小兵,他当然不会逢人便说“卢贺鲸是我舅”,也没打算靠着卢贺鲸往上爬。可这不是在家里吗,他跟自己舅舅显摆一下,开开玩笑,怎么了?
见他面露委屈,卢贺鲸以为他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语气强硬了几分,“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外甥,就对你特殊对待,少在我这里打主意,好好跟着霍局,认真完成任务。”
“我没打你主意!”他忍不住争辩,“你靠你自己爬到现在的位置,我就不行吗?本来也没打算在外面叫你舅舅,自作多情!”
少有人这么跟卢贺鲸说话,卢贺鲸沉默两秒,点点头,不再多说。
那之后,他便刻意和卢贺鲸拉开距离,不止是在工作上,连在家里也尽量不和卢贺鲸交流。市局除了最上面的领导,没人知道他是卢贺鲸的外甥,卢贺鲸也从没让任何人关照过他。
二十几岁时,他在一线一点点积累,起初多少有点赌气的成分,后来成为支队长,才慢慢理解卢贺鲸。但那时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骑在舅舅肩膀上的小孩了,逢年过节和卢贺鲸见面,也只是疏离地问声好。
韩渠的事情发生时,卢贺鲸已经退居二线。但即便卢贺鲸还在决策者的位置上,他也不会走卢贺鲸的关系。这两年他过得混乱,几乎没见过卢贺鲸,偶尔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个舅舅,会产生某种理不顺的感觉——自己出事了,卢贺鲸为什么一点表示都没有?不是说卢贺鲸要帮他什么,而是卢贺鲸没有来责备他。
他自认为对卢贺鲸还算了解,他风光无限的时候,卢贺鲸绝不会出现,他工作上遇到了困难,比如刚在市局展露锋芒时被排挤,卢贺鲸绝不会搭一把手,但他犯了错,即便并非主观意愿,卢贺鲸一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教训他。卢贺鲸就是这样的人,对自己人极其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