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挣(332)
“你当私家侦探时的名字似乎叫欧女士?”陈争说:“业务还是从你们永申律师手上抢来的。”
何美笑起来,推开一扇门,“陈警官,进来说吧。”
陈争却站在门口没动。何美回头,似乎颇为不解,“嗯?”
“其实我今天来,是请你去市局坐坐。”陈争下巴朝房间的方向抬了抬,“你觉得走廊上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觉得里面也不太适合,毕竟我们有重要的笔录要做。”
何美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片刻,将门重新合上,“行,那我就跟你去喝个茶。”
何美被警察带走,一时间,律所上下众说纷纭,有名气的律师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不为人知的阴翳,有虎视眈眈的仇家,但何美似乎从未惹到任何人。年轻律师们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面面相觑。
市局问询室,镜头对准何美,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她也很注意妆容,整理了下衣领。
陈争问:“私家侦探是你的副业?”
何美说:“说笑了陈警官,我说过,我的本职工作已经占据了我几乎全部时间。”
陈争说:“那为什么你还抽出时间,去接待‘lake’的老板?总不会因为她钱给得多吧?”
何美沉默了会儿,“因为站在女人的角度,我觉得她应该知道真相。”
陈争问:“为什么是她?”
何美挑了挑眉梢,“因为这么多年来,刘熏是唯一一个来永申打听祝依去向的人。她是祝依的朋友。”
“唯一?”
“是啊,唯一。那么一个优秀的女孩,人间蒸发,居然只有刘熏这个和她根本不在一个生活圈的人关心她。你说这可不可笑?”
陈争并不觉得可笑,并且在何美脸上,他也没有看到任何与“可笑”有关的表情。
陈争问:“你怎么知道刘熏和祝依之间的事?她告诉你的?”
“一半一半吧。”何美说:“刘熏心急火燎来律所,说要见祝依,前台根本不知道曾经有个实习生叫祝依,她请刚入职的律师帮她找祝依,开玩笑,这怎么找得到?”
那律师实习时被何美带过几回,何美跟他打听刘熏的诉求,知道他帮不了刘熏,于是在他们其中一次见面之后,以私家侦探的身份主动找到刘熏。
刘熏对律师已经失望了,将希望押在她身上,说了很多和祝依之间的事。而她给祝依看了一段私底下审问村民阿秀的视频。
刘熏很冲动,她告诉刘熏,今后有机会可以帮帮梅瑞的父亲。
何美交待的这一段和刘熏的证词一致,她说得相当坦荡,连眼神都没有分毫躲闪。
陈争说:“这么说,你早就知道祝依出事了,也知道当年的所有细节?那为什么我上次找你的时候,你不承认?”
何美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陈警官,我很忙的。”
陈争说:“都这么忙了,还要给刘熏当私家侦探?”
何美视线稍稍往下扫了扫,似乎并不在乎谎言被揭穿,“私家侦探不合法,我也只做过这一次。”
陈争说:“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祝依出事的?你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你的实习生,为什么会特意去调查祝依?”
何美沉默了会儿,露出一抹苦笑,“这就说来话长了。”
何美并不想带实习生,在她看来,愚蠢、天真、自大的实习生是在他们这些成熟律师身上吸血。但她被安排了带实习生的任务,只能硬着头皮上。
当年的七个实习生里,朱小笛是关系户,还未来报到,就占据了一个转正指标,用不着她操心。她还挺喜欢关系户的,因为这类人往往知道自己的定位,不会急于表现。最难缠的是那些没有背景,拼命想留下来的人。人性的急躁、贪婪、恶毒在他们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比如,李仁和都应。
她最不喜欢的实习生就是他们二人,都应成绩不错,但性格缺陷很大,临场应变能力不足,李仁成绩不及都应,功利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至于董京、司薇、张品,董京还行,但心思不在工作上,张品能力太差,不知怎么过了HR那一关,总归是要被刷掉,司薇,这个女生很有趣,学法律就是为了钓大律师,装清纯装可爱,自以为深藏不露,但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在她面前都幼稚得令人发笑。
只有祝依,让她很感兴趣。祝依是实习生中毫无争议的第一,无论是学历,还是在校成绩,还是实习表现,都很难让人忽视。她甚至在祝依身上感到了不该出现的松弛感,和祝依相处,即便是她,也觉得很舒服。
祝依是从福利院走出来的,按理说应该像李仁和都应那样患得患失、局促犹豫,但祝依是一团肆意燃烧的火,连她都忍不住羡慕。
顾强也注意到了祝依。顾强这个人,人品不行,私生活龌龊不堪,但业务水平过硬,看人的眼光更是独到,早早相中了祝依。如果不出意外,祝依毕业后将在何美手底下工作,对她们双方来说,这都是双赢的事,祝依有了顾强这座靠山,何美有了祝依这个生力军助手。
何美怎么都没想到,祝依会因为一次法律援助,而留在圆树乡。
“上次我没有撒谎。”何美有些无奈地说:“我当时去找祝依的时候,确实很生气。我不知道她的计划,正在气头上,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
实习生们没有一人说出祝依留在圆树乡的真相,李仁、朱小笛说和祝依不太熟,交流不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司薇和都应说祝依爱上了老实的村民易磊,“恋爱脑”发作,她们怎么劝都没用。
那段时间律所事情很多,董京等人相继离职,何美抽空去见祝依,祝依还给她上演一出和易磊相亲相爱的戏码,气得她转身就走。
陈争问:“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祝依只是在做戏?”
何美说:“顾强出事后吧,当时我自己和律所都经历了事业低谷,差点做不下去。时间一多,就开始琢磨以前没有想明白的事。”
那时,她根本不能出门,更不能去永申报到,自媒体、网友堵在她家门口,骂她是小三,顾强的其他屎盆子也往她头上扣。
她暂时离开居南市,一边旅游一边散心。车开到戈子镇附近时,她忽然想到祝依。这个她最看重的女孩,已经消失很久了。
越是思索,她越是觉得古怪,祝依怎么会是“恋爱脑”?祝依只可能假装成“恋爱脑”,祝依这么做一定有目的。
她在戈子镇住下,这不是什么旅游景点,没人认识她。她过着上午买菜,下午在茶馆听人闲聊的生活。得知这一带十分落后,女人地位很低,很多村子用自家女儿去给自家儿子换媳妇,甚至存在买女人的习俗。
何美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祝依挽着易磊手的样子,还有实习生们回来后三缄其口的样子。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祝依想要拯救圆树乡的女人,假装嫁给易磊,打入内部?而其他实习生和她商量好了,做她的接应?
他们必须骗过所有村民,包括易磊,所以当时她来到圆树乡,祝依也装出顽固不化的样子?
可问题是,后来祝依为什么没有一点消息?所有的实习生也全部离开了永申?
她长期跟着顾强,见惯了黑暗,习惯从最卑鄙的角度来揣摩人心。不好的预感从她心中升起,祝依很可能出事了,而那些所谓的同事对她置之不理。
何美当学生时学过画画,以画家的名义驱车前往戈子镇的各个乡村,唯独没有去过圆树乡——她担心被易磊认出来。在尖丫乡,她找当地妇女当模特,给她们丰厚的报酬,从她们口中得知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曾经有个女人被自家男人关在地下室做“鸡”,染上了那种病,还传染给了好几个男人。
妇女们脸上流露着鄙夷,说那女人好像是城市里来的,不守妇道,生了孩子还乱搞,活该!
她们的话语中听不到丝毫对受害者的同情,反而怨恨她让其他男人染了病,又拍着胸口,感恩自家男人没染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