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燃(37)
他敲了敲前台的桌子,一个正在打瞌睡的中年男人陡然惊醒,从收银台后露出脸。
“老板,我刚才在网上订了一间房,麻烦办一下入住。”
老板带着副高度眼镜,食指抵住鼻梁上的镜框往上推,还是一脸睡迷糊的神色。
对方在老旧的电脑上操作了几下,将一串钥匙递到阮蔚手中。
“没有房卡吗?”阮蔚对这串看起来很重,且覆着点点铁锈的老古董感到排斥,甚至不愿意伸手去接。
老板摇摇头,紧抿着唇线,像是不欲与他交谈。
阮蔚毫无办法,接过钥匙,看清吊牌上的房号,202,于是兀自上楼去寻找自己的房间。
进入室内后,阮蔚的脸色几经变换,时红时黑,宛若川剧绝活变脸。
比厕所大不了多少的房间,只有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和一个旧货市场都不会收的床头柜,再无其它。
床单和枕头都泛着淡淡的黄色,是再大剂量的漂白剂都无法去除的陈年污渍。
或许混杂着历任住客的头油和口水,乃至渗进枕芯的头皮屑和螨虫。
阮蔚被自己的脑补吓得头皮发麻,徘徊在呕吐的边缘。
睡意瞬间烟消云散,但理智告诉阮蔚,必须要保证充足的休息时间,连续缺觉会谋杀他的健康。
一番心理建设后,阮蔚小心翼翼躺到那张床上,连衣服都没敢脱,更别说更换枕套,只能把枕套盖在背包上,再将背包枕在脑袋下面。
天花板上的吸顶灯里,蓄积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阮蔚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那是各种飞虫的尸体,也有几只活着的还在舞动,根据体积来推算,只怕是十世同堂的大家族。
阮蔚不敢关灯,强迫自己闭上眼,也不知何时昏睡过去,好歹补上了三个小时的睡眠。
闹钟将他闹醒时,阮蔚迷瞪了一会儿,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脑袋以扭曲的姿势歪斜着,几乎脱离了背包,侧脸挨在床单上。
短袖短裤外的四肢也不再是蜷缩收拢的姿态,而是呈大字型摊开在床面上。
“shit!”倒了大霉的阮蔚本想赶紧洗个澡,看到浴室的环境后,干呕两声,抓起自己的枕套和背包夺门而出。
“钥匙还在房间里,床头柜上,麻烦你自己上去拿一下,”阮蔚朝老板丢下一句话,一路狂奔,逃离了这条陋巷。
在公司的盥洗室简单洗漱过后,换上储物柜里的工作服,阮蔚对这次惊魂之夜感到心有余悸,一早上都提不起精神来。
派送第三单快递时,阮蔚老是忍不住浑身四处抓挠,跟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像是有一群跳蚤在皮肤表面开派对。
为了不耽误工作,阮蔚硬生生忍下来,配送超时会连累小丁扣掉绩效工资,他自己的经济状况也不容乐观,由不得他任性。
等五单任务全部完成时,阮蔚身上的跳蚤派对彻底爆发了。
他顾不得其它,一上车就脱掉繁冗的工作服,仔细检查自己的身体。
小丁一声惊呼:“阮哥,你怎么了?”
“草!”阮蔚也傻眼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浮起大片红肿的丘疹,不小心抓挠过的地方,更是肿得老高,沁出鲜红的小点。
“你抬头给我看一下,脸上好像也有,”小丁焦急地扒拉他。
阮蔚仰起脸,将整个脖子露出来,小丁看了一眼就系上安全带,直接启动引擎,一脚踩下油门轰出去老远:
“哥啊,脖子和脸上都有,太严重了,赶紧的,咱们先去医院。”
小丁光顾着开车,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阮蔚没声了,红灯间隙偏头看过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
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阮哥,居然在垂着脑袋偷偷哭鼻子,夭寿啦。
是伤心至极却很安静的呜咽,只有滴落在裤腿上的眼泪出卖着他。
无比倔强且比谁都坚强的阮蔚,终于被打败了。
阮蔚紧紧握着手机,想要给他爸打个电话,乖乖认错,回家继续当他的阮家大少爷。
他吃不了这些苦,全凭着一口傲气支撑到现在,终于撑不下去了,他以懦弱者的姿态向现实投降。
按在通话键上的手指迟迟没有落下,指尖微颤,转而选择另一个电话拨出去。
短暂的等待音过后,电话很快被接通。
阮蔚低垂着头,用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说:
“沈庭陌,我记得你说过,你之前过敏去看了医生。”
“我也过敏了,你能不能……”
“能不能来看看我?”
半糖果茶
蔚崽:悲伤猫猫头.jpg
文中现代诗——海子《以梦为马》
第32章 宝宝
沈庭陌赶到医院的时候,阮蔚已经在小丁的陪同下,完成了挂号面诊和抽血,正坐在候诊区的长凳上耐心等待检查结果。
小丁用杯子接了温水,看着阮蔚喝下去。
“哥,你别害怕,医生不是说了吗,你这症状是急性的,只要能输液压下去,以后都不会复发。”
阮蔚低着头不吭声,手里捏着验血的单据翻来覆去折叠,像是在以此缓解自己焦躁的情绪。
沈庭陌来过市医院的皮肤科,停好车后,熟门熟路地找到对应楼层。
他站在科室大门口,目光快速扫过各个诊室外的等候区,终于在二号专家诊室的门外找到了阮蔚。
也不知道沈庭陌是从哪里赶来的,还穿着挺拔清贵的衬衫和西裤。
白色衬衣口袋里搭配着一块灰蓝细格手巾,商务又儒雅。
阮蔚到这时候才知道害臊,还在上班时间,就把人家大老远喊过来,怪不好意思的。
他眉眼低垂,不敢去看沈庭陌的眼睛。
好像重逢后的每次碰面,都是沈庭陌在奔向他。
就像现在这样,呼吸里带着喘,鬓角覆着薄汗,跑得很累的样子。
阮蔚又后知后觉地想,是不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太倒霉了,每次都是以令人担心的状态出现。
离家出走,撞伤,发烧,现在又轮到过敏。
这些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阮蔚平坦顺遂的人生里,已经算是明显的波折。
好像所有坏运气都变成乌云,笼罩在他头顶上,让他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
“怎么样?医生有说什么吗?”
沈庭陌坐到阮蔚身边,松开领口的一颗纽扣,偏头看向他。
阮蔚不说话,小丁就帮他回答:“医生说看症状是急性荨麻疹,具体还需要等验血的结果出来。”
阮蔚捂住自己的下颌,借手臂遮挡住布满红疹的脖子,试图掩饰自己见不得人的鬼样子。
“谢谢你能陪他来医院,”沈庭陌对小丁说。
小丁挠挠后脑勺,笑容憨实可爱:“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和阮哥谁跟谁啊。”
阮蔚终于肯开口,他小声说:“小丁,麻烦你了,你先回去吧,去公司打完卡还要回去给你妈妈做饭,别弄迟了。”
小丁看了看阮蔚,又看向沈庭陌,迟疑道:“接下来还要……”
沈庭陌很快接话:“剩下的我来就可以,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小丁这才反应过来,阮哥刚刚在车上哭得惨兮兮的,打电话叫来的这个人,应该是阮哥很信任的朋友,有他在,自己确实不用过多担心。
“那我……”小丁摸了摸鼻子:“那我就先回去了啊,阮哥。”
“嗯,”阮蔚目送小丁离开,又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他现在的样子丑死了,不停刷新着可怜和狼狈的下限,真是没脸面对沈庭陌。
一条温热的手臂探过来,用了点力气,将呆坐的阮蔚圈进怀里,
沈庭陌目光扫过他手中的检验单,轻轻接过来:“一会儿我去拿结果。”
虽说同性婚姻已合法多年,但在公共场合,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依旧不太像话。
被小心呵护对待的弱势一方,面子上也挂不住。
阮蔚红着脸推了推,没推动沈庭陌紧实的肩膀,只好随遇而安地靠在对方肩头,瓮声瓮气地说:“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