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燃(3)
“我……”阮承峰少见的失言,眼里有复杂的情绪,愧疚居多。
此时的阮蔚其实很狼狈。
穿着灰扑扑的工作服,头发被安全帽压得塌陷,毫无发型可言,连身上都散发着一股汗味,像是密封袋里馊掉的吐司。
在阮蔚前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他不认为还有哪个时刻比现在糟糕,于是他脑子里的暗雷彻底引爆了。
只想让场面更糟糕一点,最好彻底毁灭。
“我差点记岔了,不是我们家没钱治病,只是她不想活了。”
“我妈最爱漂亮,头发掉光了,身上插满管子,哪能容忍自己像那样活着呢?”
阮蔚扬起苍白的脸颊,眼眶漫上一圈淡红,目光锁定阮承峰,步步紧逼。
“可是她再漂亮有什么用呢?有我那些小妈们年轻漂亮吗?”
“每天面对这样的丈夫,难怪她不想活了,还不如省点钱留给我这个没出息的儿子,您说是吗?”
阮承峰嘴唇紧抿,布满细纹的眼角颤抖不停,恼怒却无奈地低吼:“蔚崽,别闹!”
“谁跟你闹呢!”阮蔚声音拔高,气急败坏地吼回去:
“她要是舍不下我就不会放弃治疗,她唯一舍不得的人是你,你根本不在乎她,她压根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在商业联姻中交付出真心的母亲祁芸是这个家里最可悲的牺牲者,这一点阮蔚从小就知道。
他不能恨自己的父母,他们给了阮蔚生命和优渥的生活,同样深爱自己的孩子。
阮蔚却一直在恨,恨自己无力改变这个家畸形的内核,只知道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外人看起来无限风光的一切。
使劲将眼泪憋回去后,阮蔚硬气地补充道:“还有,以后别喊我蔚崽,只有我妈能这么叫我。”
沈庭陌的手再次抬起来,这次毫不犹豫地落在阮蔚的手肘上,扯着他向后退了一步。
是阻止,也是劝慰。
不知站在何种立场。
阮蔚拿手抹了把脸,借机蹭掉眼眶里蓄积的水汽。
他现在没心情计较沈庭陌的反常行为,胳膊往里一提,挣脱对方的手掌,皮肤上残留的一丝温热很快散去。
“既然我妈愿意养我,那我这个草包儿子就不在您面前晃悠了,免得惹人烦,您自己多保重。”
“你要去哪?”阮承峰慌了,伸手欲阻拦儿子。
“不用你管,”阮蔚猛地避开他的手,脱掉灰扑扑的工作服,用力掼在沙发上。
“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你给我回来!”
“谁爱回谁回,我妈都不在了,这里不是我的家,让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过来住吧!”
阮承峰被怼得说不出话,眉心皱得极深,扶着胸口坐倒在沙发上。
阮蔚还冒着火星的视线扫过一旁缄默不语的沈庭陌,丢下一句“我去收拾点东西,劳烦沈先生稍等,”便径自上楼去了。
阮蔚的卧室在采光最好的三楼,他进门后直奔衣帽间,随意拖出个旅行包,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想了想,又返回床边将自己睡习惯的枕套拆下来,耐心折了几折,塞进自己的小包袱里。
草包阮蔚脾气不好,坏毛病还多,认床就算一个。
阮蔚在认床这一点上可以说十分偏执,从他还是个奶团子开始便是,就算出门不能把床拆了扛走,也要把味道和触感都熟悉的床品带上。
刚给他爹表演了一出原地爆炸,甩下离家出走的狠话,还得回来收拾行李,一点也不酷。
阮蔚拉上背包拉链的时候想,他爹有句话说的不错,他是人来疯,只是这个“人”,特指沈庭陌。
要不是被沈庭陌的出现刺激到,他压抑许久的情绪也不会彻底爆发。
关门前看到窗台上打蔫儿的鸢尾花,阮蔚叹了口气,又回到窗边,冲窗外还在忙碌的园丁大声交代道:
“康伯,我走了以后,记得照顾好我妈的花。”
“千万,一定,以及切记!”
窗帘摇晃,半空之中有尘屑落在阳光中。
不等一脸懵圈的康伯回话,阮蔚便拎起行李快步跑下楼,看也不看沙发上一脸菜色的阮承峰,径直朝大门走去。
“您先休息,我顺路送送阮少爷,手续和文件方面我稍后会私下与他协定。”
身后,玉菩萨般的沈庭陌突然开了金口。
半糖果茶
沈总:几年没见,老婆还是这么野
第3章 快乐草包
阮蔚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拎着自己离家出走的小包袱,坐在沈庭陌的副驾,车子从阮家车库缓缓驶出。
两人相隔不过咫尺,在密闭的空间内呼吸纠缠,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清浅的香水味,一切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前一刻还是噩梦,现在却像年少不经事时做过的美梦。
这场景放在几年前,可能会让阮蔚悸动不已,现在却只剩淡定,稳如老狗。
当车平稳地开上路,阮蔚抠着背包的指头松开,微不可查地抿了嘴角,在后视镜上飘忽的目光往一旁偏移,开始与几分钟前在阮家一样与沈庭陌聊天。
“喂,沈总监……”
“嗯?”
“我妈给我留了多少钱,能告诉我么?”阮蔚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洒脱些,不要像个没了妈就哭唧唧的可怜蛋。
阮蔚的问题得到了沈庭陌短暂的一个偏头,视线一触即分,表情适当,目光也很得体。
“整体金额不是你需要了解的范畴,委托方的要求是按月发放信托金,保障你的终身权益。”
沈庭陌停顿须臾,又补充道:“当然,我的责任是规划和实施理财方案,尽可能为委托方获得更高的收益,也就是给你提供更多的零花钱。”
“我懂了,我妈怕我把家败完,晚景凄凉,所以搞了这个信托,让我一辈子吃喝不愁,当个无忧无虑的快乐草包。”
阮蔚讪笑着,不着痕迹地挠挠泛粉的鼻尖,那是沈庭陌的视线短暂停留过的地方。
“呵……”沈庭陌好像轻笑了一声,阮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红灯间隙,沈庭陌再次偏过头,嘴角确实带着一抹极浅的弧度:
“不要这么说自己,信托只是为了实现财产的管理和保值、增值,与你本人的定位无关。”
“那我一个月可以领到多少钱?”阮蔚追问。
“详细的信托条例叙述起来比较复杂,简单来说,在你结婚之前,每月可以领取四到六万的信托金,我指的是大概数额,具体情况根据收益率而定。”
“结婚之前?”阮蔚挑起眉梢:“结婚后就不同了?”
车子陷在车流之中,单面玻璃映出沈庭陌线条精致的侧脸,他声音没有起伏地说:
“你母亲为你准备了婚姻、创业、后代教育、重疾、养老等单独款项,这些金额较大,只有在适当的时候才能取出。”
阮蔚再次讶然,跳跃的思维不经大脑脱口而出:“这么全面,那我要是出什么意外挂了怎么办?这些钱要留给谁?”
沈庭陌踩下刹车,眉心皱了皱:“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口无遮拦?”
沈庭陌的语气不善,带着训斥的意味,还提到了以前。
这种语境让阮蔚感到不适,这不是信托顾问和受益人之间该有的对白。
阮蔚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沈庭陌对他来说和其他人就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可以当做他们之间没有旧识,只是顾问与客户之间的官方联系。
不合时宜的对白让他们之间那点岌岌可危的平衡被重重踏了一脚似的,阮蔚觉得惊慌,莫名,和一点点委屈。
“抱歉,”沈庭陌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语气再次变得平和:“送你去哪里?”
阮蔚想了想,报出一个地址,声音里带着赌气般的冷漠。
沈庭陌下颌线条绷紧,单手输入导航信息,在下一个路口转换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