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5)
这时里间突然冲出一个又高又胖的青年,手中高举着一卷文牒,见到李好问,立即大喊一声:“小六!你看我……得了官了!这是授官的敕牒。”
说着,这青年把手中那枚卷轴打开,塞到李好问面前。李好问只觉眼前全是字,脑海中顿时“嗡”地一晕,连忙将视线移开,拱手说起套话:“恭喜四哥得官!”
新得授官的这个青年,是李好问的四堂兄李好威,族老李贻的亲儿子,小时候与李好问原身是玩伴,两人相处得还不错。
李好威喜不自胜,捧着敕牒不断唏嘘感慨:“这次是朝中四位德高望重的官员联袂推举,将我荐为从七品的宣义郎。我这点年纪便得了七品官职,实在是惶恐哟。”
李好问一听便知就里:从七品的宣义郎,这是个散官啊!
唐时的文散官是指不带职事的文官头衔,以酬答官员的勤劳与功勋。安史之乱时,天子为了收买人心,曾准备大量的空白敕牒,谁肯效忠,就当场填名字发一张。当时五品以下的文散官简直满天飞。
到了现在,宣义郎依旧是有名无实的官衔,算是个荣誉,颁给候补官吏。
李好威看看旧日玩伴小堂弟,看见对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蓝布襕衫,而他自己以后就将是一位穿绿袍的七品官了。李好威顿时觉六郎无法跟上自己的脚步,有点拖后腿。
于是李好威老成开口道:“小六,你也老大不小,该为自己考虑清楚——将来想要做什么营生,做官还是入伍?传道受业的师父那里要时常走动,认得的朝中官员要定期拜访,往后绝不能像以前那样不长进……对了,你那总读不进书的毛病,现在拗过来一点没有?”
李好问听着着实无语。
在穿越之前他也见过好多这样生在蜜罐里的人:他们都没什么坏心思,但都有种与生俱来有种优越感,这种优越感让他们将父母荫庇和优越出身带来的成就统统归功于他们自己,认为这源于自己的“努力”。
李好问不擅长也不喜欢与这种人打交道,只随口敷衍两句。李好威“苦口婆心”了好久,终于放过他,改与其他赶来庆贺的亲戚们应酬。
这时族老李贻背着手踱步而来,上上下下打量一身布衣的李好问,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个堂侄和以前一样,没什么长进。
“好问,敦义坊那座宅子怎么样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来?”
还没等李好问答话,李贻已经开始念叨:“你父母妹妹都不在了,一人独住岂不是没人照拂。搬来和好威一起住,衣食起居有人照应,仕途上好威也能好好提点你。”
李好问:这感情好!我从敦义坊搬出来,族老您多得一栋房子不说,好威堂兄再多两个不要工钱的免费跟班?
族老李贻却还在叨叨:“都还没及冠,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何必住那么大带园子的宅院?敦义坊地段不错,你一搬出来族里就去寻牙人,将那院子卖了,正好每一房都补贴一点……”
李贻听不见李好问的心声,不知道这个面上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此刻正在心里悄悄地承诺:“妈妈,妹妹……”
“我答应过你们的,这座宅子我一定会为你们保住……”
“即使你们并不真实存在。”
第 4 章
李好问穿来没多久就发现了原身的一个小秘密:已经故世的母亲崔真女士和妹妹十五娘,都还“活着”,但只有李好问自己能看见。
据李好问推测,这大概是原身在母亲和妹妹过世之后伤心过度,缅怀过度,因此凭空臆想出与母亲和妹妹继续一起生活的场景。
也就是说,这对想象中的母女大概是原身精神分裂的产物。
李好问穿越而来,竟然直接从濒死的原身那里“继承”了这种精神分裂——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温柔慈和的母亲,和天真活泼的妹妹,能和她们无障碍地交流。
反正他自己平时也会臆想虚无的人和事,见到各种匪夷所思的幻象——多这两位也不嫌多,还能多个精神安慰。
李好问自己曾经拥有类似的幸福家庭,他和妹妹一起由单亲妈妈抚养长大,穿来之后几乎无缝代入了原主的情感。
就这样,原主亲妈崔真女士和亲妹妹李十五小姐,和李好问的小厮卓来一道,成为李好问身边最重要的家庭成员,不能舍弃。
同时,李好问也敏锐意识到,由原主幻想出来的母亲和妹妹与敦义坊这座宅院是紧密联系的。如果他搬离,那么关于母亲和妹妹的臆想就会全部“消散”——因为她们从来不曾在其他地方生活,李好问想象不出她们在别处生活的场景,也就无法维持这些幻象。
虽然这份情感并不真实,但李好问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敦义坊的宅子,免得妈妈和妹妹从此消失。
族老一家子可以违背对李好问一家的承诺,可以剥夺原该属于李好问的财产,可以将李好问当做随从跟班任意支使……这一切李好问或许都能咬牙忍忍。但是这座宅子,他绝对不能让出去。
只不过他辈分太矮,族老用宗族规矩压下来便会让他显得丝毫不占理,直接挑战族老的权威不是理智之举,目前最合适的就是“缓兵之计”。
听见族老李贻自说自话,李好问笑容浅淡地开口:“伯父看了今天的《长安消息》没有?”
李贻一怔。李好问从自己袖中抽出一份报纸,递到伯父手中,补上一句:“敦义坊的那座宅子,恐怕最近都不太好出手了。”
李贻飞快地将“震惊体”报道看完,一脸不敢置信,转过头问李好问:“郑家就在附近?”
李好问:“一墙之隔。”
李贻顿时猛吸一口气,胡子抖了抖:“确实,一两个月内这宅子都卖不上价……但只要往后再不出怪事应该就行。好问,这样吧,你再在那里多住两个月,照料照料宅院,别让房子显得荒废。”
李好问:咦?宅子卖不上价,我的衣食起居就不用人照顾了?前途也不用人提携了?
可见这族老李贻根本没有为侄子考虑的自觉。在他看来,李好问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指使的族中后辈罢了。
李好问没有多说,点头答应了一声:“好嘞!”
一份报纸,几句话,为李好问争取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他需要弄到足够买下这栋宅子的金钱,又或者是能够获得压过族老的权威。
至于道义公理良心发现什么的,李好问并没有太多期望。
如何才能在这个大唐搞到钱或者权,以此保住敦义坊的宅子呢?——李好问带着卓来从族老家中出来,一面走一面冥思苦想。
族老的家位于光德坊,距离西市很近。从光德坊到敦义坊可以乘坐“公共马车”。这些公共马车在长安城中七八条主干道上往来载客,每车设八到十二个座位,车厢下另有货舱可供载货。车资按照所经过的里坊数收取,并不昂贵。
据说这种公共马车也始见于武皇执政时期,并在之后的百来年里成为长安寻常百姓不可或缺的代步工具。
李好问没有乘坐公共马车,他和卓来都是时间充裕,不觉疲累。倒是李好问借此机会,一边走一边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在他看来,这个“大唐”并不是自己所知历史上的大唐,这里已出现公共马车、报纸、滑翔机、抽水马桶等新鲜事物,更像是个“经改造”的大唐,不知道“改造”大唐的那些人是不都是穿越者前辈。
但那些影响国运的重大历史事件与时期:贞观之治、女皇临朝、开元盛世、安史之乱……偏又一个都不少。他现在所在的大中年间,也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点点日暮途穷的晚唐气象,当然,这是达官显贵们都选择性无视,而终日忙碌的底层百姓又无法体会的。
李好问一路走回敦义坊,一直都没能想出能在两个月内赚到大钱或是傍上权势的办法。卓来早已习惯了李好问的不言不语,一点儿都不见怪,只管沿路瞧着热闹。两人一起慢慢回到敦义坊,从东门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