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诡务司(122)
他并没有过多的不适,唯独令他觉得不正常的,是刚才那种“失控”的感觉。
对,失控……
让自己一切顺着本能行事,导致欲望被无限放大。
说实在的,就算是穿着流云舞履那时,他也没感受得那么真切——原来人是真的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任凭自己的欲望作祟的。
他刚才连续使用了若干项“时光术”的能力,不知是因为同时使用的项目过多,还是因为他还未完全掌握自己刚才使出的那些能力,导致了这样严重的后果。
又或者是——
李好问忽然转身,望向身后荐福寺正殿中供奉的大日如来。
佛像依旧宝相庄严,眼神慈悲,望向世间众生。与他刚刚进殿时一模一样,没有半点变化。
屈突宜忙问:“李司丞,这是怎么回事?”
李好问不答,突然快步进殿,绕到殿后。
屈突宜不敢怠慢,也迅速赶了过去,就见李好问立在那尊十一面观音跟前,面色凝重,却什么也没说没做,只是仰脸望着佛像本身。
那尊十一面观音,无论是哪一面,看起来都十分正常,再没有李好问先前所见的那种异状。
“施……施主,不知是李司丞……小僧,小僧失礼了。”
不知何时,那个名叫智泉的黑衣小僧也走了进来,语气怯生生地对李好问道:“这个……给你……给李司丞。”
李好问从沉思中抬起头,心想若不是刚才这智泉一声佛号,自己恐怕还被困在早先那种失控状态中出不来。
于是他道了一声谢,然后低头看向智泉递给自己的东西。
“这……这怎么使得?”李好问惊讶推辞。
智泉递过来的,竟是此前一直供奉在正殿内大日如来前的香花,李好问也不知是什么花,就只觉得花瓣红彤彤的一串,香味清雅宜人。
见他推辞,智泉笑道:“施主,刚才施主救了小僧的命。敝寺已经一无所有,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感谢的。倒是这香花,刚才小僧心里有所感应:就算是佛,也是乐见小僧将这束香花送到施主手中的。”
李好问见智泉的感激十分真诚,便道了一声谢,将那束香花接过来,就着那花香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花香十分好闻,李好问觉得内心的烦躁一时间竟全消了,周身一片宁静安详。
他想了想又问:“你可知那些长安恶少年为什么要来打你?”
智泉摇了摇头,道:“大约是看我们这里好欺……”
“那以前他们也来过吗?报过案……报过官吗?”
智泉点点头,又摇摇头。
“当然来过,但小僧哪里敢报官。就算是万年县、京兆府,见了他们恐怕都要绕道走,报官,岂不是给各衙门凭空找麻烦吗?”
李好问想想也是,不过他出言安慰:“以后不会了。以后这些人再来,你就避到街对面诡务司来。”
看这些恶少年的邪乎劲儿,估计整座长安城里,也就只有更邪乎的诡务司能够镇得住他们。
智泉顿时面露笑容,欢声道了句谢,然后敛了眉,又念了一声佛号,低声祷祝,却是愿佛祖保佑那些恶少年,祝愿他们不会再为心中那些邪念所困扰了。
“李司丞,”这时屈突宜开口询问,“你刚才匆匆赶到这后殿,是此间有什么异常吗?”
李好问一怔,心里犹豫了一下,没有将早先他见到的十一面观音的异状说出去。
他再度望向这座佛像,认认真真地打量十一面观音的每一张面孔,只见化恶面依旧狰狞可怖,化善面依旧温柔慈和……每一张面孔都一如往常,没有半点征兆显示它们的眼神曾经活动过。
“没有什么,屈突主簿,我们先回司内。”
说着李好问转身,离开这座大殿。
屈突宜在李好问身后,视线也投向那座十一面观音。
看着看着,屈突宜面上突然出现一丝极度厌恶的神情,只是这神色一闪而过,连近在咫尺的智泉都没能察觉。
“李司丞,李司丞……”
在山门处,屈突宜追上李好问。
“真的没有异状吗?”
李好问此刻正把玩着手中那束香花,闻言摇了摇头,道:“真的没事。”
“不过,屈突主簿,我倒是不知道,荐福寺也是先皇修来祈福的皇家寺院,怎么会如此任人上门欺侮?”
屈突宜英挺的长眉一抖,答道:“那是因为佛家如今在中土缺乏力量。”
“缺乏力量?这话怎么说?”
李好问想起那神秘莫测的罗景,还有那条不知道藏在哪里准备兴风作浪的那伽,心想这叫缺乏力量?
不过他再想想,中土佛家与佛家神话中的八部众,可能还真不能算是一家。
“先帝在时下敕令毁佛,关闭寺院,勒令僧尼还俗。这做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是却有效。”
“会昌毁佛令一出,令中土佛家失去了大部分信众,相应的便也再无信仰之力,以至于如今连仅存的寺院都无法庇佑。”
“信仰之力?”
李好问十分吃惊。
百姓的信仰,竟可以为佛家加持力量?
这种力量,难道是真实存在的吗?
“佛门的力量被削弱之后,寺院连自己院内的僧尼都不能护佑,又如何有信众还会投于佛门之内呢?”屈突宜双手一摊,继续向李好问解释,“如此一来,便是雪上加霜。从此以往,佛门衰微之势便难以逆转了。”
“嗯!”李好问没有接话,只是习惯性地将手中那束香花递到鼻端轻嗅,越发觉得神清气爽,思维敏捷。
“这束香花或许真是佛院赠与李司丞的。”
屈突宜见状便笑道:“毕竟它们自己无力做到的,由李司丞做到了,感谢一下也无妨。”
李好问:……真有这么神?
然而他试图回想那尊十一面观音瞬间的异状,一时间还是觉得后心发毛,本能地试图避免回想。
“下官也着实佩服李司丞,刚刚上任没多久,就已经将敝司的宗旨贯彻得如此透彻。”
李好问支起耳朵:我哪有?
“万法归宗,为我所用。佛家如今虽然势弱,但未必便全然无用。李司丞示好一二,将来或能派上用场。”
“……我倒是没有想到那么多。”
李好问早先出手保护智泉,说白了只是看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和尚,动了恻隐之心;再说他自认为加入了长安公务员体系,总觉得身上担了些责任,才会出手维持荐福寺里的治安。
当然,他也并不是全无私心——正好借此机会,熟悉一下时光术的应用场景,拿这些无法无天的恶少年练练手,也不是一件坏事。
“李唐皇室,利用天家实权,打压中土佛家,在敝司看来,是各宗派之间的一桩争斗,此消彼长而已。”
屈突宜这番话听得李好问眉毛直跳:主簿先生,需不需要这么直白?
当然他很清楚,封建王权本质是为治下子民提供庇佑,以换取这些百姓让渡一(大)部分人身和财产权。
当百姓们的信仰影响到了本应归属于王朝的人身与财产权时,被侵犯了利益的王权自然要把场子找回来。
所以武宗才会下旨命僧尼还俗,庙产用来充实国库。
百姓的信仰抵不过一纸敕令,这其中如果蕴藏力量,那也只有被迅速削弱的份儿了。
有屈突宜这番话,李好问更加深入地理解和认识了山人李泌留下的宗旨——将封建皇权与其他势力一视同仁,平等地游走于各种力量之间,巧妙地使用,以求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是,这话当着朱雀大街上这么多武侯的面说起来……真的好吗?
在安仁坊与丰乐坊之间巡视的武侯,不知是不是已经认得了李好问与屈突宜这两位,都很识相地退后数步,回避眼神,似乎不想沾到属于诡务司的“诡异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