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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道门都欠我一个人情(202)

作者:骑鲸南去 时间:2019-12-18 11:14 标签:情有独钟 仙侠修真 天之骄子 东方玄幻

  韩兢靠上背后的岩石,手掌虚虚搭在两个弟弟的眼前,替他们挡去月光,好叫他们得一寝安眠。
  自己的心境似乎并无什么改变。
  但韩兢知道,变化在他未觉察之时,已经暗自发生。
  他同样知道,炼入太上忘情,便无可转圜。
  伯宁,我爱你。
  我真想永远这样爱你。
  ……可我做不到了。
  护好如故,让你不难过,或许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或许,我日后回想起来,会觉得我做了一件傻事。
  若这份傻气,会让我记住我曾爱过你这件事,那也很好。
  ……
  韩兢以为,自己只会如太上忘情之道中所说,存情而忘情,砍去心上缠绕于他的枝蔓,一心卫道。
  一开始,的确也是如此。
  面对来袭魔道,他的“春风词笔”再不留情,再不迟疑。
  尽管混战之中,如故无暇顾忌他,不过这微妙的变化,韩兢自己能可体会。
  但韩兢渐渐意识到,情况似乎不对。
  他的心在发生奇异的变化。
  先前,韩兢总以情理为重。
  道友若有损伤,无论此人品行优劣、灵力高低,韩兢皆是一般疼惜照顾。
  而现在,看到道友重伤,无论亲疏远近,他心中一视同仁,并无丝毫动容。
  他想,去芜存菁,乃是天之共理。
  然而,想到此处,韩兢总会时时惊觉,炸出一身冷汗。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他能意识到这样的自己与先前的自己有何差异,但他无力扭转自己的思想。
  譬如,一人从前认为天为上,地为下,从未感觉不妥。
  如今,一个声音告诉他,天为下,地为上,且他的头脑将以此为公理,笃信不疑。
  但是,他偏偏并未失忆,能清楚记得,自己先前是如何认知的。
  这份矛盾,足以逼得一个心智稚嫩的人窒息。
  封如故竭尽心血护佑众人,韩兢不愿拿自己的困扰来分他心神。
  况且,就算如故知道了,又有何用处?
  因为韩兢从来话少,无人察觉他的异状,无人察觉他正一步步滑入不可控的深渊。
  情况愈发严重,求救亦是无用,韩兢只能勉强控制,并反复告诫自己定气凝神,只将全副心思放在退敌除魔之上,令自己不可作他想。
  直到某日,他们逃到一处安全之地。
  韩兢前去巡看伤员。
  一名被魔气所创的重伤之人喃喃着要水。
  韩兢取来水囊,递到他唇侧。
  那人感激地哑声道:“多谢……韩道君……”
  韩兢心如止水,全无波动。
  他看着那人滚动的喉结和干裂的唇际,平静地冒出一个念头:以当前之势看来,伤者只会越来越多,若是再不割舍掉累赘,只会拖垮所有人。
  放弃掉所有重伤员,是保全生者的最妥之法。
  也许,他可以制造一场意外,让所有伤者……
  韩兢想了许久后,陡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勃然变色,骤然起身,唬了那伤员一跳。
  韩兢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躲在了距离落脚之地不远的一处避风岩石之下,怀拥“春风词笔”,半解胸怀,以刃为笔,将剑刃抵于胸口,握剑的手颤抖不止。
  韩兢不知该怎么挽回自己沙漏般渐渐失去的情感,唯有疼痛,能助他清醒一二。
  不是这样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韩兢在沉默地濒临疯狂,他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可他亦不愿忘却。
  他只能用疼痛逼自己清醒,逼自己至少不要忘记一些事情。
  “春风词笔”刺入血肉三分,在他胸膛一笔笔刻下血字。
  韩兢狂乱地低语:“不要忘,不可……不可以……这个不可以……”
  丹阳峰。
  常伯宁。
  封如故。
  荆三钗。
  终笔处,一缕心血顺着“寜”字身滴下,流经“丹阳峰”,“封如故”,在“钗”字处停留,又被韩兢抹去。
  他喘息片刻,心绪归于宁静之后,匆匆掩好衣襟,携剑而出,寻到一处断崖,背对众人,缓缓拭剑,同时整理心情。
  从疯狂中清醒过来后,他的头脑告诉他,这样的举动,是浪费时间且无用的。
  封如故找上他不久,文忱那边就闹将起来。
  三名道友失落在了魔道包围之中,文忱等人急火攻心,吵着定要前去驰援。
  这些时日,少了韩兢居中调和,文忱等人与封如故的关系愈发剑拔弩张。
  一番唇枪舌战后,文忱看向了韩兢,急急道:“韩师哥,把他们三人的牵丝线交给我,我把他们都给带回来!”
  所有指引弟子所处方位的牵丝线,都系于韩兢一身。
  而早在文忱与封如故争执时,韩兢已有了自己的心思。
  ……他挑出了那三根代表遗失的道友的牵丝线。
  文忱等人莽撞,非要硬闯险地,以如故性情,定不会坐视。
  如此虚耗,终有尽时。
  如故不存,众人皆亡。
  韩兢不动声色,催动灵力,掐断了那三根牵丝线,佯作是那三人不愿拖累众人,自断丝线。
  这是道理,不是情理。
  随之,韩兢给出了答案:“他们三人的牵丝线都已断了。”
  此话一出,韩兢眼前一黑,一股心悸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自己……做了什么?
  文忱等人未看出他的异常,悻悻离去。
  封如故向来聪慧,果然察觉到了不对,赶来追问于他,还发现了他胸口晕开的一片血色。
  韩兢心乱如麻,一把抓住想要追根究底的封如故,将他推开:“如故……不要碰我。”
  此刻,韩兢终于外露了些许情绪。
  想到被自己彻底抛弃的几名道友,韩兢觉得自己应该悲怆,可心底唯余木然一片,让他连悲伤也无法产生。
  然而,韩兢刻在胸前的字,似是起了作用。
  太上忘情之道,并未全然入其心。
  未及全冷的心头血浇灌之下,在面对封如故时,韩兢竟本能地生出一丝柔情。
  他避开封如故的视线,颠三倒四道:“离我远点儿……我很奇怪,我怕伤到你。……我怕我很快连‘怕’也要忘了。”
  封如故以为韩兢受伤发烧,便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忙推他去休息。
  背对着他走出两步,韩兢站定了。
  韩兢凭最后一丝未丧失的情感,知道自己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若是任这无情之道在他身体里发展下去,到了某日,他会不会想要牺牲三钗?会不会伤害如故?
  ……这是他炼入太上忘情的初衷吗?
  思及此处,他抓住胸口处的衣服,对封如故缓声道:“如故,我去了。你好好的。”
  封如故的回答是什么,他未曾细听。
  韩兢大踏步地离开,离开众人,向南方而去。
  临走前,他切断了所有的牵丝线。
  一来,这是为划清界限,不愿他们寻来。
  二来,他是担心自己被魔道所擒,暴·露众家道友位置。
  三来,他可借此暗示如故,牵丝线只会将他们牢牢捆死在一处,必要之时,如故需学会拔剑斩乱麻,莫留此物,徒增牵绊。
  然而,韩兢离开后不久,他独身乔装成魔道、行于“遗世”长街上时,封如故等人被丁酉擒捉一事便传入了他的耳中。
  听闻此事,韩兢只是整了整面上红纱,神色毫无所动。
  他并未前去救人。
  就算能救下众人,有何用处?
  继续疲于奔命地逃亡吗?
  丁酉费尽千辛万苦,抓去道门众人,想必不会单纯杀人泄愤。
  至少身份贵重的如故和三钗可保性命无虞。
  要想救他们,唯一之法,是打开“遗世”之门,让师父他们进入。
  问题是,外界之人,不知道封闭的“遗世”方位在何处。
  而失落“遗世”中的他们,伤者过多,如故须与魔道搏命,修为大大虚耗。
  何况,即使是全盛时期,如故的修为也还未到破碎空间、打破“遗世”的地步。
  韩兢也做不到。
  但是,他可以退而求其次,告知外界之人“遗世”的方位。
  韩兢不知自己在炼入太上忘情道时出了何等差错,然而如今,唯有将错就错。
  否则,凭他现在的修为,连传递消息也不可能完成。
  韩兢寻到了一处荒漠恶土,于白草黄沙间找到一处死地,沉寂心思,凝神静气,继续往那极端之境炼入,一层一层,忘情绝欲,倍增修为。
  从这一日起,日夜变换、时间流逝,对韩兢来说已没了意义。
  如故杀丁酉座下之徒何止千余,他虽可保命,然而遭囚多上一日,必多一日苦楚。
  ……而那人会因此心痛。
  韩兢觉得奇怪,他自己都无法体会情绪的变化了,竟还会担心旁人是否心痛。
  在恶风遍地的沙海之中,韩兢送走了百余轮明月。
  直至某日,他再启双眼。
  ……心间是从未有过的旷阔,也是从未有过的荒芜。
  韩兢不及自怜,调运灵息,双掌结印,穷尽全身之力,按于地面,焕出卓然灵光!
  然而,他所修的“太上忘情”,穷尽催动灵力的巨大损耗,让他猛然栽倒在地,攥紧一捧滚热的黄沙,好缓过心头的一阵剧痛。
  ——四人结伴蹴鞠的场景,在他记忆中淡了,转作一片淡淡的灰白。
  ……这件事仍存于他的记忆中,但是于他而言,没有意义了。
  好在,现在的韩兢已不在乎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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