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徒弟只有我才能打(29)

    沈清石闻言，单手在乾坤袋前拂过，木盘托着叠放整齐的弟子袍服飞向了还待在水池边缘的顾承安，后者从水中伸出双手接过，滴滴答答的水流从他的身上滑落下来，闹出的动静又让顾承安顿了顿。
    他想——
    师尊根本不在意他刚才的动作。
    师尊看向他的眼神，根本和看向婴孩的眼神没什么不同。
    介意的人，是他自己才对。
    顾承安抬眼看了看沈清石，对方的目光正被已不知从树上摔下了几回的小白吸引过去，对方一向淡漠，是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修道之人，就连侧脸，也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清冷。
    在通天井前救下他的，偏偏是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
    “……”
    沈清石转脸看向接过木盘后就安静下来的顾承安，出声道：“怎么了。”
    顾承安回过神，他抬眼时不经意与那双漆黑深邃的星眸对视，不由立刻移开了目光，顺势转过了身，回说：“没什么。”说完他抬手把木盘放到地上，双手按在两侧，从水中第二次站了起来。
    还冒着热气的流水顺着他的身体涓涓而下，被完全浸湿的墨色长发铺散开来，堪堪遮住了腰背。
    大概是出水后的凉意将顾承安全然包裹，他抬腿跨出水池的时候忍不住颤抖一下，险些没有站稳，往后倒仰过去。
    沈清石蹙起眉头，他本想引灵气出体将顾承安拨回地上，却在抬手时抿了抿唇，掐诀移身来到了徒儿的身前。
    顾承安睁大了眼：“师尊，我——”
    沈清石在他开口的瞬间，就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小臂，掌心带着湿润的温热令执剑长老眉间隆起，然后手上用力，将人拉进了怀里。
    顾承安屏住了呼吸。
    把人拉上岸来，沈清石手上的力道却还没有松开，他运起灵力，蒸干了顾承安身上的水珠，才说：“万事不必逞强，若真的不舒服，我便带你先去休息。”
    顾承安愣愣看着近在眼前的师尊的脸。
    他想说自己真的没有不舒服，刚才只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为何没有真正说出口。
    两人之间的距离这样接近，顾承安恍若闻到了师尊身上清冽的气息。
    “我……”他艰难地说，“我还挺得住……”
    顾承安尚未做到完全面不改色说出这类对自己而言十分善意的谎话，话落后就被自己的口水噎住了，为了不被沈清石发觉不对，他忙低下了头，内心十分忐忑。
    师尊修为高深，说不定一眼就能看出他在说谎……
    如果被发现，那实在太过丢脸了……
    但沈清石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他自记事起就从未有过凡间病症，对凡人更是知之甚少，更何况他认定顾承安心思单纯，乖巧懂事，所以也并没有生出一星半点怀疑的念头，轻易就相信了徒儿的话。
    这句话，只让沈清石觉得顾承安正感到不适，却强撑着病体不想让他忧心，也让他一时不知是该称赞徒儿明理，还是该直言斥责这样的作为，好让顾承安记下此事，日后不要再犯。
    半晌，他说：“下次不必这么做了。”
    顾承安抬头看他一眼，应声说：“弟子遵命。”
    沈清石将地上的衣物吸入掌中，问道：“可还有力气自行穿衣？”
    刚一说完，顾承安就抓着衣服背过身去，他先把长袍披在身上，然后动作迅速把衣服一一穿好，才松了口气。
    蛇妖生性冷血，化为人形前后虽说不会惧怕热源，却并不会有多么喜欢，刚才在温泉池内泡了这么久，已是顾承安生来第一次了。上岸时没有站稳，大约也也有那么一丝半分是这个原因。
    但此时他双腿微微发软，就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全然因此而起了。
    沈清石的声音在他几乎走神的时候响了起来：“我先带你去执法堂，让柳时维给你探一探脉象，再去丹房拿药。”
    顾承安正从地上捡起青霜剑，闻言手下一紧，回过脸说：“师尊，不必劳烦柳长老了吧。”
    沈清石说：“不算劳烦。”他见顾承安已经整理好衣衫，上前一步的同时御剑出鞘，没等顾承安反应过来，已经抓起他的肩膀，将人揽在怀中后直往柳时维的执法堂飞掠过去。
    脚下云雾被钧元剑一剑刺穿，沈清石单手掐诀，没有注意到怀中徒儿的脸色变化几次，最终埋首在宽厚胸膛，从头到脚都透着懊恼。
    执法堂所在的雾泉山是执法长老柳时维主事的山峰，也是万剑宗中一大奇景。终年有凝结如水流的云雾从山顶处倒灌而下，宛如泉水瀑布，因此得名。
    从陵平到雾泉对于沈清石而言，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但于顾承安，这短短几息之间，他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几种不同的被沈清石厌弃的场景。
    在第六个类似场景又在顾承安脑中渐渐清晰的时候，沈清石道：“站稳。”
    顾承安顺着他的力道往前倾，一双手想去揽住师尊的腰身，却在抬起后迟迟不敢落下。
    但是，这可能是师尊待他最后的温存了——
    想到这一点，顾承安终于抿唇，将停在半空的手轻轻扶在了沈清石背后柔软清凉的衣料上。
    这轻微的动作没让沈清石有半分在意，让余光看着他反应的顾承安心中一沉，却不再有其他动作了。
    两人很快从天际降至执法堂前。
    收徒大典结束不久，执法堂门前的弟子人数众多，见到沈清石，人群静寂一瞬，才躬身让开道路。
    “见过长老。”“弟子见过师叔。”“见过沈长老。”
    “……”
    钧元剑在分散开的人群之间悄然而过，这抹清隽的身影没入了执法堂内，有细碎的讨论声音才重新响起。
    而沈清石与顾承安已经站在了柳时维的身前。
    有话要说：　　你们的猜测让我……
    显得我……
    算了，我知道你们还是爱我的……
三十四、 是真是假
    柳时维正坐在桌后研究灵药, 他被突然闯进来的师徒二人吓了一跳，心里一突, 把手中灵药的一根长须拽了下来。
    下一刻，清香灵气瞬时弥漫整个房间，顾承安动了动鼻翼, 胸中郁气也消散了许多。
    但柳时维心中的烦闷却在急剧增加，因为他手里的这株灵药已经不再完整, 如果半个时辰内不把它用掉，药性必定减半。
    珍藏了数十年还未动过的宝贝这么没了, 打架却又不如人的执法长老额边青筋直跳，没好气地说：“你这次回来, 难不成是专程要让我不痛快的？”
    沈清石没有理会他这句抱怨, 只说：“承安好似有些不舒服，我对凡人病症不太清楚，你来给他把脉。”
    “好似……”
    柳时维揉了揉自己紧锁的眉间, 对他说：“师弟，我不是凡间的大夫，万剑宗也不是把脉看病的地方, 你的小徒弟我看他脸色好得很, 你何必小题大做, 丹房里随便拿一枚丹药给他服下便是了。”
    沈清石说：“承安还未正式修行, 我——”
    “师弟啊！师弟，”柳时维干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他把手里的残废灵药小心放回玉盒里, 绕过长桌走到了两人面前，“我知道你收一个徒弟不容易，我也知道你把这个徒弟当成心尖至宝，行了，”说到这他抬手做出一个拒绝的手势，打断了沈清石的话，然后转身来回走了两步，“你也别解释了，我又不是睁眼的瞎子，难道还看不出你就差把他捧在手里供着了。”
    顾承安万万没料到事情竟然是这样发展的。
    他心里半是踌躇半是——不知该如何掩饰的惊喜。
    不过执法堂内室的其余两人也没有在意他究竟有没有掩饰，反正柳时维十分气苦，他说：“我知道你徒弟天资聪颖，我也知道你徒弟是难得一见的修道奇才，但是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师弟啊，我平日里待你不薄啊。”
    沈清石闻言有些诧异，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便疑惑，也没有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问道：“师兄此话何解。”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给我玩这点欲擒故纵的把戏，有意思吗？”柳时维重重叹了口气，“你就说吧，我看你今日来找我，为你徒弟把脉看病是假，想从我这再往外搜刮点东西才是真的吧。”
    沈清石确实很难理解柳时维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既然话都已经这么说了，按照对方的个性，想必他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开口：“搜刮？你这里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搜刮。”
    柳时维脚步一顿，他看向沈清石的神色实在不能用两个简单的词语来形容，但是面对着沈清石这张面无表情却又透着一股理直气壮的脸，他浑身的气势也实在无法拔高多少，只好臭着脸甩了甩手，宽袖如波浪一般随着他的动作摆动，被一并负在身后，而后他冷哼一声：“若不是因为知晓了我炼制出了如意丹，你凭什么无缘无故就要去丹房拿药？”
    沈清石眼神微动。
    如意丹。
    这丹药的名字，沈清石曾在岐剑山的藏书阁见过，在唯有亲传弟子能去的藏书阁第三层，与其一同摆放着的，是万剑宗少有的几张丹药古籍。
    如意丹，也是古籍中记载的丹药之一，其作用，是在修炼时令灵台清明，这对于修者来说，着实是不可多得的极品丹药。
    传承了万万年的古方，师父在世时，万剑宗却已经无人能够看明白了。
    没想到柳时维竟然能参透，更是将这丹药重新炼制出来。
    然而这丹药名为如意丹，实际上却只对金丹期以下的修者有大用处，修为愈高，便药效愈低。
    这时柳时维满脸得意地说：“话又说回来了，这如意丹一炉炼出了五枚，其中三枚是为我自己的徒弟准备的，另两枚，我已挂进了历练堂，你堂堂执剑长老，总不至于跟一群孩子抢一枚丹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