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师尊是魔头(46)
寒净看着那位佝偻着腰眯缝着眼牙齿掉光老态龙钟的西门家的长辈,对着比自己还小两百岁的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所幸西门里是个不会让人尴尬的人,介绍完之后就连忙请寒净等人入座。
西门里的小儿子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看到福旺十分好奇,凑过来捏福旺的小脸。福旺也好奇的看着他,似乎很想和这个大哥哥一起去玩一玩。
寒净把福旺放下地,对西门直笑道:“弟弟还不太会走路。”
福旺颤巍巍的抓着寒净的衣角站住了,他从小吃天材地宝长大,早就不是那个刚被捡回来的黑猴子,现在倒是白白胖胖粉嫩可爱,一张脸上最显眼的是圆滚滚的大眼睛,像个小仙童一般,倒衬得黑乎乎的西门直像是黑猴子了。
西门直不知道这是生长环境的差异,只觉得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弟弟,从怀里掏出一只草绳编的蚂蚱,讨好的递给福旺。
福旺拿着蚂蚱好奇的转来转去:“这是什么?”
寒净轻轻拍了拍福旺的脑袋:“要有礼貌,见到比自己大的孩子要叫哥哥。”
福旺便道:“哥哥,这是什么呀?”
西门直平日里对妹妹都没这么温柔,可能是妹妹都没这个弟弟长得好看,他伸手接过草蚂蚱,干巴巴的说:“这是草编的蚂蚱。”
边说边把草解开给福旺看,惹得福旺瞪大眼睛,觉得这个小哥哥真的十分厉害,那么几根草竟然能变成一只小虫。
小孩玩闹,大人闲聊。
小白羊大概从不知道开场白是什么东西,直接问坐在身边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孩子的西门家最长寿的长辈:“哎,小子,你也四百多岁了,三百多年前,有个叫魏无逸的,你认识吗?”
魏无逸,正是寒靳的生父。
为师不明白
对于自己爷爷被人称为“小子”,西门里表示:“……”无话可说!因为并不能看得出来小白羊到底多大了。但是大家都互称师兄弟,叫师兄弟的爷爷“小子”真的合适?
被称作“小子”的西门老爷爷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孩子,满脸慈祥,完全没有发现有人在跟自己说话。
小白羊:“……”
小白羊伸出手,拍了拍西门“小子”的肩膀,用大妖难得的耐心复述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西门老爷爷笑眯眯的转过头来看着小白羊。
小白羊:“……笑什么笑!问你话呢!”
西门里:“……前辈,我爷爷他耳朵不太好了,您试试再大点声?”既然小白羊如此自然的称呼西门老爷子为“小子”,西门里那句师兄就实在出不了口了。
小白羊不耐烦地撇了撇嘴,靠近西门老爷子,大声耐着性子第二次复述问题。
西门老爷子笑咪咪的认真想了一下:“魏无逸啊?魏家的那个魏无逸吗?”
小白羊:“……”废话,叫魏无逸,不是魏家的还是你家的?
西门老爷子脸上的表情渐渐退去,因回忆露出自然而然的平静,他自己耳朵不太好,说话声音也大:“记得啦,魏家无双郎,安逸自在生,据说魏叔叔取这个名字是为了提醒无逸哥不要沉湎于安逸的日子,要时刻警惕,不懈努力,居安思危,但是无逸哥不行啦,他就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寒靳:“……”那这个名字很适合我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过过几天安逸日子!
小白羊眼神诡异地在西门老爷子脸上和寒靳脸上来回打量,忍着笑意问:“小子,你叫魏无逸哥哥吗?”那就是寒靳的叔伯了,但是自己喊西门老爷子小子,仿佛辈分上已经涨了好几节!
西门老爷子点了点头,继续大声道:“是的啊,无逸哥比我大了两百多岁,但是他自己说自己年轻,非让人家叫他哥哥。”
寒靳:“……”赌鬼果然都不要脸吗?幸好自己是个要脸的人!
小白羊道:“那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
西门老爷子面露唏嘘:“哎哟,说起来真的不知道啊,就是一夜之间,魏府的人就都死光了,一百多口哟!血从魏府流到了街面上哟,就魏家那两个石狮子你知道吗?大家都说是魏府人的怨气附在石狮子上才看上去那么凶煞。”
寒靳皱起眉,凑近西门老爷子的耳朵大声问:“你说,魏无逸是死在哪的?”
西门老爷子大声回道:“魏府啊,说起来我们家和魏府离得不远,无逸哥也是元婴后期的修为,但是一点动静都没听到的呀,第二天看到血流出来才知道。”
小白羊看了看寒靳,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子,你是说,魏无逸是住在魏府的吗?”
西门老爷子说话条理清晰:“是啊,他是魏家的家长嘛,那天是他儿子魏子诚三岁的生辰,他没有出门,就在家给儿子祝生辰,我还去送了礼的,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个孩子和他娘倒是不在府里,大概是逃了,不知道逃没逃得掉哟!”
要说刚刚西门里还不知道魏无逸是谁,听到“他儿子魏子诚”几个字也明白过来了。再看这几个人那天假装不经意的提起魏子诚,今天又特意向爷爷提起魏无逸这个人,想也知道这几个人此行绝非碰巧路过,多半是与魏无逸魏子诚这对父子有关。现在爷爷“魏无逸是魏家家主”的说法明显和魏老爷子“魏子诚是魏家旁系的儿子”的说法矛盾,自己要怎么假装自己没听说过这件事把自己撇干净呢?
西门里很想捂住爷爷的嘴,堵住自己的耳朵,可寒净却迫切的想听到更多:“魏无逸不是赌鬼吗?”
西门老爷子一脸不高兴地摇了摇头:“他虽然放浪不羁,偶尔也玩两把,但是说赌鬼就过分了。要说赌鬼,他那个二堂弟才是个赌鬼,欠了一屁股债,债主都闹到魏府了。无逸哥给他还了三次赌债,然后就把他腿给打断了。”
寒靳:“……”这么干脆,说打断就打断啊?这个爹脾气略暴躁。
西门里兄弟俩一脸见鬼的表情。
众从察言观色,眼疾嘴快:“两位西门道友,想到了什么?”
西门里尴尬的摆了摆手:“没,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位魏家家主的作风……实在干脆利落。”
众从怀疑的看着两兄弟:“我不信,你们没说实话,我能听出来人类什么时候说的是实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
瞬间所有人看着西门兄弟俩。
西门里:“……”这是哪来的扫把星!
西门里苦笑:“也没什么,只是……只是想起来,似乎听谁说过,魏家那位老爷子的父亲行动不便,不过也只是不知听谁说过这么一句,不知道真假,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行动不便法。我反正出生的时候魏老爷子的儿子都大了,没见过魏老太爷的父亲的,几百年前的事,大家也不会经常去回忆。”
寒净怔怔地看着西门里,视线却不知落到何处去了,一双眼睛空空茫茫,一颗心冰冰凉凉,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他见过了这世间的弱小和死亡,无可更改,只能接受。可他第一次隐约的感觉到了人心,虽然还理不清头绪,却只感到难以接受。
寒靳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在桌下悄悄拉住了寒净的手。
他早就知道谎言的背后只有叵测的人心,他也渴望真相,可这真相和寒净的快乐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可以为了寒净不去问不去查不追究,可他不能阻止真相自己来到寒净面前,因为他知道,小白羊没有这么纤细的神经,能够意识到与山外的世界接触的越来越多对一直生活在山里的寒净意味着什么。
小白羊毕竟不是寒净一手养大的,寒净从不约束小白羊的言行。但是寒靳从小受到的教育全都来自寒净,所以他知道寒净的内心是一种怎样的理想状态,也知道这一路走来,寒净的理想状态已经被冲击得多么支离破碎。
出于对寒净的占有欲,他想把寒净带回山里去,再也不出山。可如果是为了寒净的道心,他绝对不能允许寒净的道碎了一地却不能自己重新拼凑。
而在这所有事中,自己对寒净的感情也是一种不在寒净理想状态的压力,所以他可以克制,只要寒净身边没有其他人,他可以克制一辈子。
他喜欢寒净的这种感情,希望寒净能够考虑,但是如果让寒净接受是对寒净的压力,他愿意慢慢来,不管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直到寒净准备好。
寒净慢慢的转过头看着寒靳,这毕竟是寒靳的家事,相比起自己内心的郁结,寒净更多的是担心寒靳,面对这样的家族,寒靳会作何选择?寒靳如果生气也是非常合理的,那时候自己应不应当去阻拦寒靳?
然而寒靳只是看着寒净的眼睛,露出微笑,仿佛全不在意,甚至拾起筷子,夹了一块蜜汁藕放进寒净面前的碟子里,还是那副温温柔柔体贴周到的样子,低声道:“你尝尝,好吃以后我学来做给你吃。”
寒靳总是这么温柔,他脾气没有小白羊那样果敢暴躁,有些时候显得不如小白羊那么血性强悍,可寒靳自然有寒靳的好。寒靳是个会照顾人的好男人,小白羊也许是个令人羡慕敢爱敢恨的侠客,寒靳却是一直默默在背后为家庭付出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寒靳性格懦弱,需要拿主意的时候,寒靳自然会有办法。
如果真的要找道侣,寒靳的确是个很好的道侣,至少对寒净的脾气来说,他最合适。
怪不得自己的心魔里会有寒靳的身影,也许在他下山之前,苏红艳问他喜欢什么样的道侣的时候,处处让人满意的寒靳,已经被他不自觉的作为了寻找道侣的标准。
寒净冰凉的心涌出一丝暖意,那是意识到即使自己与这个世界脱节,也能找到与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有所关联,被人关心,被人理解,被人爱着的温暖。
也许这个世界实际的样子和山上想象的并不一样,可他在山上的日子也并非虚假。即便这个世界有着难以更改的悲哀的平凡,但这个世界依然有矢志不渝的忠贞的爱。
这从不改变的爱,就是寒净的道,他希望的世界善良美好是孩子的稚嫩幻梦,难以对抗这个庞大的世界。可他总可以尽力做到让自己的心善良美好,保护那些自己爱着也爱着自己的人,分担他们的苦难,享受他们的幸福。
与天道相比,修士何等渺小,而与天道相比,谁的道又比得上天道?这世界如何,是天道的事,自己的世界如何,才是自己的道。
即便再渺小的人类,也可以有属于自己的世界,也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坚持自己的天道啊。
徒弟长大了
从西门家出来,月色宜人,凉风习习,街边灯笼亮起,照出昏黄柔软的街道,寒净看着寒靳线条硬朗的侧脸,问寒靳:“你是怎么想的?”
寒靳笑了笑:“没什么想法。”现在虽然大看上去是一出鸠占鹊巢杀人夺位的戏码,但仅凭两个老人的话,没有任何书面的证据,谁也不能说这就是事实。就算这就是事实,让寒靳对着当初凶手的无辜的后人,也是自己的晚辈复仇,寒靳也做不到。欺压凡人小辈,一个大乘修士做来,未免太不害臊了。更重要的是,寒净一定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去折磨甚至击杀一个无辜的人,如果自己执意复仇,寒净将陷入两难之地。
他又怎么舍得因为自己让寒净为难。
因寒靳的大度,寒净心中对他越发心疼,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寒靳的手。烛火透过灯笼精心设计的花框,在路面上开出一朵一朵的小花,寒净拉着寒靳走过开着浅黄色校花的路,心中无限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