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师尊是魔头(15)
寒净轻轻拍了拍小竹笋的后背,水灵亲和万物的气息绵长柔软:“别怕,我在呢,没事,不怕的。”
寒靳也看着寒净,这一瞬间,三百年前的记忆竟然清晰到仿佛昨日,寒净也是这样温温柔柔地对他说:“靳儿乖,师尊在呢,什么都不怕的。”
寒靳已经想不起寒净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他只记得刚刚到寒净胸口的自己一直在哭,寒净弯着腰,抱着他,一遍遍地拍打他的背部,在深秋的风里站了很久很久。他趴在寒净怀里,耳边是呼啸的风,可寒净的怀抱却无风无雨,温暖的就像一杯甜酒,舒服到四肢百骸没有一丝力气,全然的放松与信任。
这才是真正的寒净,独属于寒净的魅力,不仅是水灵天生的亲和力,更因为,寒净从不惧成为别人的依靠,即使他自己也是个迷迷糊糊不懂世事的孩子。
这样的人,外表也许柔弱,内心一定强大。可其后三百年,他身为曾被寒净保护的人,居然真的认为寒净会被不能修炼这件事击垮变成魔鬼,他对寒净的信任和了解,现在想想,实在令人羞愧。
寒净没有注意到寒靳的失神,他抱着小竹笋,眼睛看着小竹笋的大眼睛,同样清澈无暇的两双眼睛,互相诚恳相待:“乖孩子,你什么时候救下他的?”
小竹笋手舞足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小白羊羊脸生无可恋,认命地翻译:“他说他是去年冬天捡到这个人的。这个人当时被人追杀,还一个人把追杀他的人全打跑了,自己也昏迷在这片林子里了。小竹笋把他捡回来,发现春天到了他还没从冬眠里醒过来,有人来挖竹笋,他就跑去问人家这个人为什么不醒,但是人没问到,反而把人吓跑了。他偷偷跑到城里听人家说这叫生病,要治疗。他就把竹子的精华全都采给这个人,但是这个人还是不醒,按照人类的说法,是不是快死了?”
小竹笋大眼睛满怀期待的看着寒净,寒净看向寒靳。
寒靳松开男孩的手腕,站起身,眉头微微皱起:“他……”
“怎么了?”寒净倒是鲜少看到寒靳这样欲言又止的样子。
寒靳神色凝重:“这个孩子体内,有邪修的气息。”
人有善恶,修士脱胎于人却不能脱离于人性,修士中修行方法必然伤害他人性命、修正派心法却行恃强杀人之事的,都被称作邪修。寒靳说这孩子体内有邪修的气息,必然不是指这孩子修正派心法却无故夺人性命,那么这孩子的修行法门定然阴邪。
一个孩子,救?还是不救?
一个邪修,救?还是不救?
为师辈分大
“先救下吧。”寒净抱着小竹笋拍板。
小竹笋搂着寒净的脖子,泪眼矇眬地看着床上的人,担心又期待。
寒靳对此结果并不意外。纵然是邪修,可一来他们对此人并不了解,至少要给此人一个申辩的机会,二来寒靳探此人气息不过金丹,万一救错也能收拾残局,三来,如果真正的寒净会轻易放弃一个人的性命,寒靳才会无法接受。
说寒净不谙世事也好,说寒净傻也罢,经历过三百年的痛苦,寒靳只想寒净能一直这样傻下去,至少真心实意,坦诚相待,总好过处处算计,彼此猜忌。
平波峰一峰没一个医学有成之人,虽说是救人,也只能把人带出去找人来救。幸好望源是座大城,自在冠的医师们云游四方济世救人之时,在此处也有固定的落脚之地。寒靳抱着那孩子,寒净怀里抱着小竹笋,肩上扛着小白羊,拖家带口的回了城。
小竹笋一只幼妖,妖气不懂得收敛,刚一进城就惊动了守城侍卫,小竹笋抱着寒净不撒手,不肯回竹林去,寒净只好作为小竹笋的担保人,去县衙交钱写保证,因此与寒靳暂时分开。
寒靳虽然不放心寒净,可到底救人要紧,而且以小白羊的脾气,寒净总不至于让人欺负了去,只要不被人欺负,不管小白羊闹出多大事端,事后自己再慢慢协调即可。已经习惯了一直跟在假寒净屁股后面收拾残局的寒靳心也很大。
自在冠的修士中,以医入道的称为医师,以药入道的称为药师,外人眼中医药本是一家,如何分得清医道药道,即使是寒靳曾从假寒净手中保下了自在冠的药库和书库而备受自在冠修士们的尊敬,也实在是门外看个热闹,分不清到底是要找个医师来看看,还是找个药师来抓药。
他抱着那孩子站在自在冠在城中紧紧相邻的俗家医馆和药房间踌躇一瞬,把人抱进了医馆。
好歹,得先看看是什么毛病。
“是中了邪毒了,”恰好今日有一位入世历练的高级医师坐镇,医师姓朴名实,略把了把男孩的脉,便神色凝重,怀疑地看着寒靳,“他是你什么人?”
寒靳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来男孩是邪修,自在冠的医师自然不会连这都发现不了,知道朴实是起了疑,寒靳从怀里取出霞蔚宗的牌子递给他道:“霞蔚宗弟子下山历练,偶然遇到这个孩子,实在可怜,我知他是邪修,可他行迹可怜,一直昏迷,我亦不忍不闻不问任他去死。医师请救他,若他真是魔头,我自然亲手将他击杀。”
朴实右手掐诀落在霞蔚宗的令牌上,小小的令牌刹那雾气横生,隐隐现出一座陡峭山峰,确实是霞蔚宗主峰七霞峰的模样,他双手递还令牌,叹了口气:“那便救吧。寒净那魔头都救得,这孩子不过金丹修为,有何不可。只是邪修功法诡异,我确是没什么经验,还请为我护法。”
寒靳心中五味杂陈,二十多年过去,寒净在世人口中,居然仍是魔头。而自己口中说要向天下人证明寒净的清白,却只是陪着寒净窝在山上,妄图用时间抹平一切。可流言蜚语不止,史书只记著书人所见所闻,寒净的骂名说不定已被载入书中,千百年流传!
虽然心绪难安,寒靳仍然未曾多言,信的人始终会信,不信的人多说无益。诚如苏红艳所言,要想洗刷寒净的冤屈,说多不如做多。
自在冠的医师虽然第一次接诊邪修,可高级医师毕竟理论扎实,经验丰富,治疗很快起了效果,男孩的气息越来越强烈,在昏迷中发出一阵微弱的□□。随着医师的灵气游走全身,男孩孱弱的身躯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这颤抖渐渐变成剧烈的抖动,男孩的□□声也越来越大,终于“哇”地张口吐出一口黑血。
男孩艰难地抬起眼皮,还没来得及睁开,便再次昏睡过去。
朴实额头已经爬满了细细的汗珠,他略擦了擦额头,对寒靳道:“气脉已通,邪毒已驱,接下来去找隔壁的药师调理一下即可。”
寒靳连连道谢,抱着那孩子又去隔壁药房,门前遇到肩上扛着一只白毛团羊的寒净,寒净怀里的小竹笋脖子上已经挂上了一个小木牌,小木牌上写着“望源”二字,这便是妖类获许在城内通行的凭证。
小竹笋一看到寒靳怀里的男孩就焦急地探着脖子去看,可除了男孩还是没醒之外什么也看不出来,便闷闷地搂着寒净的脖子,很不活泼的样子。
“如何了?”寒净问。
寒靳如实回复:“气脉已通,邪毒已去,接下来只需去隔壁找位药师开味药好生调理。”
寒净微微弯着眼睛,嘴角露出笑来:“那便好。”
寒靳犹豫了一下,出于关心寒净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的目的,还是问:“这羊怎么了?也不说话,死了吗?”
蹲在寒净肩头缩成一个完美的毛团的小白羊立刻炸了,伸展四肢,昂着脖子伸爪指着寒靳,海水般的蓝眼睛再次被怒火充满:“你是不是想打架?!是不是?!”
他一抬起头,雪白的羊毛里的小木牌就尤其显眼,和小竹笋脖子上的同出一处,可是要小得多,寒靳立刻明白这羊为什么装死,心情瞬间愉悦了,故意大声惊讶感叹:“小白羊,你买项链了?”
小白羊:“……”
“老子跟你拼了!”小白羊怒吼一声,人立在寒净肩头,举起两只前爪,全身的毛都炸了。
寒净连忙调停:“别别别,别打架啊,凡人太多了。”
寒靳占了便宜果断装乖巧:“好的,都听师尊的,师尊说的都是对的。”
小白羊:“……”主人哪里都好,就是这个徒弟太糟心!一定要赶走这个徒弟!必须!
胜了一局的寒靳抱着孩子去了药局,高级医师和药师全都可遇不可求,今天能遇到一位高级医师已是幸运,药局没有高级药师坐镇也在寒靳意料之中。幸而男孩体内邪毒已去,只要拿些常见的药调理即可。药房的值守药师取了几瓶丹丸交给寒靳,嘱咐如何服用,一群人又拖家带口的走了。
既然是受掌柜的所托去除妖,自然要给掌柜的一个交待。寒净抱着小竹笋去到翠竹斋,掌柜的正坐在家中长吁短叹,听到伙计通报寒净回来了,连忙出门,对寒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仙长回来了。”
寒靳:“……”长得显老就是容易被人误会辈分大!
寒净完全没有意识到掌柜的搞错了什么,略一颔首道:“我们回来了,妖也捉来了。”
掌柜的瞪大眼睛看着寒净,结结巴巴道:“捉……捉回来了?真……真的有妖啊?”
寒净把小竹笋转给掌柜的看:“就是他,小竹笋精一只。”
小竹笋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看掌柜,半晌像是认出了他,露出笑容:“指鱼,指鱼。”
小白羊:“……”兽语翻译八级都救不了这倒霉孩子了,说的什么玩意!
掌柜的忐忑的看着小竹笋,试探地问:“你是说,子瑜吗?”
小竹笋两手一拍,笑出一排小豁牙:“指鱼,指鱼!”
小白羊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保持姿势不变只张嘴:“你俩认识啊?”
掌柜的面色复杂,看了看高兴的小竹笋,对小白羊拱了拱手:“翠山是我们家传了几百年的地,我小时候也经常去玩,不瞒各位仙长,小老儿姓王名竹字子瑜。”
“指鱼!”小竹笋坚定地叫。
小白羊:“……小朋友,你人话说成这样,就不要老是秀了,翻译也是很辛苦的,你配合一下谢谢。”
小竹笋双手叉腰翻了个白眼,对小白羊哼了一声。
小白羊身为自我定位很准确的嚣张跋扈的神兽,何时被一个小妖这样蔑视,登时炸起浑身的白毛,伸出爪子:“嘿哟我这暴脾气的,小竹笋子你给我下来!”
寒靳抱着男孩凉凉道:“嘿哟这新项链,还怪好看的。”
小白羊:“……”妈哒,早晚有一天得栽赃他!污蔑他!让寒净把他赶走!
寒净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小竹笋挣扎着要下来,寒净便把他放下来。小竹笋光着两只白嫩嫩的小脚丫吧嗒吧嗒跑到掌柜的腿边一把抱住,仰着小脸叫:“指鱼指鱼,苏凉苏凉。”
掌柜的顿时全身僵硬,上半身抗拒地后仰,眼巴巴的看着寒靳寒净。
“是你家的妖。”寒净眼中带笑,走到掌柜的身边,摸了摸小竹笋的光头。
小竹笋仰着脑袋,看了看寒净,又转回头看着掌柜的,大眼睛里满是可怜的期待:“指鱼,苏凉。”
掌柜的挤出笑脸,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小竹笋的脑袋,小竹笋主动把脑袋送进掌柜的手里蹭了蹭。淑娘从一旁的屋里掀起帘子走出来,手里拿着只笼屉,对她爹扬声道:“爹,你不是一直说没儿子,这不是有了?”
掌柜的瞪了她一眼:“又没大没小!这么多男人,你快回屋去,谁让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