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炉鼎(81)
“没有。”殷寻问果断摇头。
两人的视线齐齐移向当事人,求解惑。
龙惊千眼睛平平垂下,将那些被回忆带起的情绪波澜全遮在浓黑的睫毛下面,淡淡道:“那时,我被那帮秃驴废了修为丢下赎罪崖,本会如其他被丢下来的修士一般,摔成了一滩肉泥。还好我自小修有些外家功夫,懂得如何借力,如何防御,落地时,虽一身是血,好歹还保持了点人样。噬仙藤便是我在崖底找食时找到的。但以我那时的身体,经脉寸断,丹田堵滞,纵是吃了噬仙藤也是毫无用处。所以我挖开身体,将噬仙藤拔藤留根,埋入了血肉之中,丹田所在。我的丹田经脉虽废,但真元还在,噬仙藤以灵气为食,未免被饿死,新生的藤就只能顺着我体内残留的真元一路爬行,也就是顺着我的废经脉生长,直到破开皮肤,钻出体外。而我,就借这噬仙藤之力,将丹田和经脉重新打通连接了起来。”
阮昧知面色僵住,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浸入冰窟一般,心底寒得生疼,声音含糊得几乎要化在喉间:“痛惨了吧?”
龙惊千笑着摸摸阮昧知的头:“不痛,我的经脉还托福拓宽了不少呢。”
阮昧知将龙惊千的手拉至眼前,细细抚着那经络纠结的手背,不住倒抽着气。怎么可能不疼,任由植物以血肉为土壤在身体里肆意撕扯钻行,那场面光想想便不寒而栗,更别说去亲身经历此过程。
龙惊千不自在地抽了抽手,别过头道:“咳,水好像开了,是不是该下面了。”
“你会戴面具也是因为这个?给我看看你的脸……”嗓音微沙,阮昧知看着龙惊千的面具,眼睛水汪汪的。
龙惊千被阮昧知看得怔住,忽而抬手,遮住了阮昧知的眼睛,哑声道:“小孩子会哭是因为有人哄,所以,别替我难过,你这样看我,我会感觉到痛。”
阮昧知抬起手,顺着龙惊千的胳膊一路摸索上去,直到触到一片冰冷,那是金属的质感,面具的质感。轻轻掀开面具,阮昧知眨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龙惊千发烫的掌心:“给我看看。”
龙惊千收回手,阮昧知那双明媚的凤眼里映出他的脸来,脸庞轮廓俊朗依旧,只是眼角额头处多了一些突兀浮起的水红色纹路,如妖娆卷曲的藤蔓,诡秘又妖异。
阮昧知的视线凝滞在那里,眼瞳却似乎毫无焦点。龙惊千苦笑:“吓到了?”
阮昧知捧着他的脸,勾起唇角由衷感叹:“帅翻了,整个一邪魅反派啊。”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龙惊千哭笑不得。
淡粉的指尖缓缓勾勒着龙惊千眉心的纹路,阮昧知的呼吸浅浅喷洒在龙惊千的颈窝:“我说真的,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我是很喜欢。”
龙惊千笑容清朗:“有你喜欢就够了。”
“咳咳。”殷寻问在一边围观阮昧知同志爬墙全过程,有点暴躁。可惜没人理他……
殷寻问索性直接走到两人跟前,拿手往两边分别一推,生生挤到两人中间,坐下了。
龙惊千和阮昧知:“……”
“该下面了。”殷寻问面不改色地提醒道。
阮昧知抽抽嘴角,将面放入滚水中,边调作料边继续道:“大哥,你重塑经脉后又如何了?”
龙惊千起身,绕过殷寻问,在阮昧知另一侧坐下,这才道:“我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习惯了新的经脉丹田,走出崖底。我自知结下此等因果,佛修和道修恐怕都难以再有前途,若想找那些和尚报仇,只能转投魔修。所以我拜入了与南无派同在向枯海域的魔道第一大宗——神霄宗。”
“我听小寻说,神霄宗的功法虽厉害,但很难进阶,你可还好?”阮昧知忧虑地看向龙惊千。
龙惊千毫不在意道:“不过搏命而已,连死都不怕了,区区进阶之险有何可担心。”
阮昧知拨弄着在水中沉浮的面条,眉头蹙起:“你借噬仙藤之力恢复身体后,对噬仙藤是如何处理的?”
“我打通经脉后就重新把噬仙藤的根挖了出来,只留其藤作经脉用。不过根我也没丢,放在一个灵气充沛之地养着呢。”龙惊千宠溺道:“你想要?回头我就去拔了给你。”
阮昧知脸皮一抽,将面挑入碗中,缓缓道:“我还没这么重口,不过是觉得兴许能借噬仙藤之力将摄生要义的缺陷给弥补上。当初有个家伙曾跟我讨论过相关问题,他说靠采补来的灵气属性不一,若无纯阴或纯阳灵气淬炼,强混在一起必有隐患。那时我和他一起拟了好几个解决方案,其中之一便有借植物之力,不过因为这事解决起来困难重重,他又少采补,多靠的自身修炼,这事便没再继续研究下去。回头我兴许能找他帮你这个忙,不然你每次进阶都拿命去搏也不是个办法。”
“你跟那人很熟?”殷寻问那根情敌雷达敏感地竖起。
阮昧知埋着头将面挑好,撒上葱花:“算是熟吧,不过那货是个没人性的研究狂,大哥这情况就是不去求他,他知道了也会自己扑上来的,不过得防着他做手脚或者是拿大哥的身体做实验玩。不然小寻你问问你爹,若是掌门能将《摄生要义》改进了自然最好。”
龙惊千接过面,劝阻道:“何必如此费心,生死有命,走了捷径自然是要付代价。”他可还记得阮昧知之前对这殷掌门的防备。
“没事,我爹很好说话的……诶?阮昧知,我的面呢?”殷寻问这时才意识到阮昧知下了那么多面,居然全装龙惊千碗里了。
“这是我特地给大哥下的面,当然没你的份。饿了自己吃辟谷丹。”阮昧知无情道。
龙惊千笑嘻嘻地对殷寻问道:“要不要我分你一口?”
殷寻问冷哼一声,扭头不理。
阮昧知往滚水里丢了几个蛋,沉默片刻,再次对龙惊千开口道:“算了,还是别麻烦殷掌门的好,我还是直接带你去找那家伙算了。”相比殷函子,他宁愿去相信居誉非,至少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能揍居誉非一顿,却揍不了殷函子。
“你对我爹到底有什么不满的?”殷寻问终于忍不住问道。阮昧知三番两次针对殷函子,殷寻问到底还是介意的。
“没有不满,掌门对我已经足够宽厚。”阮昧知笑着微微摇头:“只是立场不同,当我的请求与宗门利益或是你的利益相冲突的时候,你觉得掌门会作何选择。别急着反驳,你只消想想若你爹知道我吸你真元后会作何反应就能明白了。”
龙惊千埋着头呼呼吃面,假装透明。
“你是不过是因为陷入心魔才吸我阳气,不过仅此一次而已,这事怎能怪你。”殷寻问蹙眉。
阮昧知张张嘴,到底还是没反驳。他不怕殷寻问知道真相后找自己算账,他只怕殷寻问被真相伤了心。这要是部印度片子,他肯定围着殷寻问边跳边唱:“就是开不了口让你知道,就是那么简单几句我办不到……”
龙惊千叼着面抬头,含糊道:“你之前那状态是因为被心魔困住了?”
阮昧知笑道:“是啊,你居然会以为我被人夺了魂做成傀儡,未免也太小看你兄弟我的实力了吧?”
“那你真是自愿去当这小子的侍者的?”龙惊千鼓着腮帮子瞪大了眼。
“当然。”阮昧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龙惊千不解:“为什么?就为了报救命之恩?”
“不是。”阮昧知懒得将那冗长的理由再说一遍,直接指使殷寻问:“小寻,你来解释给他听。”
殷寻问点点头,一本正经解释道:“阮昧知心慕我久矣,为了与我日夜相守,就来当了我侍者。”
“噗……”龙惊千嘴里的面喷了满地。
面对龙惊千那明明白白写着“你有病么?”的置疑目光,阮昧知苦逼着脸申诉:“我不恋童,真的。殷寻问,不带你这么污蔑人的,哥的清白没了,你负责赔啊。”
“你的清白早没了,我的清白也已给你的清白殉葬了,赔不了。”殷寻问板着脸毒舌道。
阮昧知眯起眼睛,口气危险,勾唇阴笑:“你知道的太多了少年。”
“不管你过去是不是因为这个理由,你敢说你现在与我日夜相守,不愿分离,不是因你歆慕我之故?”殷寻问一本正经地秀恩爱,打压潜在情敌。
“我敢!”阮昧知只当玩笑还在继续,答得斩钉截铁。
“我家兄弟平生最恨别人拿他当女子,怎么可能接受你?”龙惊千随之嗤笑道:“自恋也请有点底线啊少主。”
殷寻问的脸色瞬变,扯着阮昧知的手便避到一边,下了隔音禁制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你不会真以为我对你有啥想法吧?”阮昧知也吓了一跳。他不记得自己给殷寻问灌输过搅基之事。
“若非如此,你心魔时为何那般表现?”殷寻问面色不变,眼底却尽是惊怒。那样的热情索求,那样的深情告白,怎么会是假的!
“我那是为了吸你阳气,你不是知道的么?”阮昧知莫名其妙,不过回想起当日情景,阮昧知也不由得老脸一红,貌似的确有掰弯无知少年的嫌疑啊。阮昧知尴尬解释道:“当然,我被欲.念冲昏了头脑,情动之下难免行为欠妥。但我脑子不清楚,你也跟着迷糊么,两个男人,怎么可能?当一辈子互撸娃不成。”
殷寻问僵住,定定地看着阮昧知,眼中那清亮璀璨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良久,他垂下了眼睛,轻轻问道:“我只问一句,我心慕于你,那你呢?”
“我……”阮昧知看着他,不忍开口,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少年,此时浑身都散发着哀伤绝望的气息,他要有多硬的心肠,才能往这个一贯骄傲的少年心上再砍一刀。况且,还是自己的行为不端在前,带歪了对方的心思,误导这小孩陷入泥沼。若他拍拍屁股,转身就走,与畜生何异?!
阮昧知的手按在殷寻问的双肩上,掌心汗湿,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稳得可怕,带着蛊惑人心的卑劣力量:“这个答案,我不能告诉你。因为现在的我们,都没有资格说爱。
首先,你是混元宗少主,注定了要娶亲生子继承门派的,纵然你自己不愿,你父亲也不会容忍,你是反抗不了你父亲的,就算反抗成功了,代价也定然无比惨烈。如果注定了结局惨淡,又何必开始?
其次,我身份只是你的侍者,不管谁来看,都会觉得是我无耻媚上,蛊惑了你。身为修士,为了利益权势自甘下贱作了侍者,已经够让人看不起的了。若是再传出我连主君的床都一并爬了的消息,你要我在这修仙界如何自处?
最后,修仙界讲究阴阳交合,男女天道,凡界或许还有人豢养娈童,我们修仙界却从无两男子在一起之事。我们若在一起,便是逆天而行,在没有和整个世界对抗的能力之前,执意前行那就是找死,太傻。
在这三个问题一个都没解决之前,你觉得你找我求这个答案,有意思么?”
阮昧知收回手,屏住呼吸,静静等待殷寻问的回答。以殷寻问的心性,若是真想在一起,定然是要正大光明,在无法解决这些问题前,应当是不会再开口的了。而他给出的这三个问题,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解决,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殷寻问迟早会从这场盲目的早恋中抽身而出,明白什么叫一时眼瞎,然后找到那个命中注定要被他糟蹋的妹子,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