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90)
这时,晏灵修补了一句:“很近了。”
他这话说得能省就省,主谓宾一概没有,但孟云君却明白他指的是那些潜藏在黑暗中的恶鬼——其实不用他说,孟云君自己也能感觉到,越往前走,墓道内的温度就越低,几乎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要是一不小心把手蹭到墙壁,绝对能血淋淋地粘掉一层皮下来。
不久他们在地上发现了零散的白骨,略略一看,多是猪牛羊之类的牲畜,人类的骸骨只是零零碎碎地出现在里面,且看起来死者的年纪要偏大一些,大概是他们从普通坟墓扒出来的尸体。毕竟此前尚在积蓄实力阶段,他们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吃人肉喝人血,否则警察那边接到的失踪案数量就足够引起调查局的警惕了。
起初他们两人担心惊动敌人,不想弄出太大声响来,特地避着这些骨头走,但很快真实情况就证明了这个想法的不切实际——这通道不知有多长,火光所照之处,满地白骨新的盖旧的,层层叠叠,不见实地。踩上一根骨头,整座白骨山丘都在摇摇欲坠。要想不闹出动静来,除非肋生翅膀飞过去。
然而更奇怪的是,他们在这边“稀里哗啦”地翻山越岭,徐佳就跟聋了似的,报复迟迟未到。
见此情形,晏灵修和孟云君不光没有半点放松,反而竖起了更加深重的防备。
墓道尽头是一座比方才他们落地时大了许多倍的石室。星星点点的火光飞了过去,暖融融地照亮了小山似白骨堆,高耸的“山尖”直要和石室顶连通在一起。
空气中泛着一股陈腐的腥味,而比臭味更浓烈的则是鬼气,险些将晏灵修呛得五感失灵,不得已将自己对这方面的感知封了起来。
细微的开裂声从头顶传来。
晏灵修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来。
聚拢的火光呼啦一下散开。只见石室顶上倒挂着数不清的“蝙蝠”,每只都如同即将破茧成蝶的蚕蛹一样裹得严丝合缝,随着细小的穿堂风在他们上方轻微摆动着,茧上裂纹密布,还在接连不断的“咔擦咔擦”脆响中寸寸向旁边延伸。
沉睡在里面的凶兽被唤醒了。
第85章 分歧
“钟局,人到齐了。”
钟明亮面沉如水地应了一声,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中央摆着一张笨重的黑漆会议桌,与会人员分列两边,来的人太多,连过道也挨挨蹭蹭地摆上了椅子,这会儿全都坐满了。
趁着会议还没开始,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说话,背景音被衬托得一片嘈杂,像咕噜咕噜烧开的热水。但钟明亮一进门,这乱哄哄的议论声就戛然而止,满座的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称呼道:“钟局。”
林州市调查局不过是全国总共几十个市级分局中平平无奇的一个,虽然位于省会城市,但论起规模和影响力,终究不能和总局相提并论。分局大楼建造伊始,也没人想过总局有一天会有一场紧急会议在这里召开,因此留给会议室的面积并不大,过去看来绰绰余有的空间,这会儿就稍显局促了,好在没人有闲心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钟明亮一摆手,全体人员就又齐刷刷坐下来,目视着他在唯一空出来的主位上落座。
有人等不及要发问,却见站在钟明亮身后的一名小助理快步上前,在会议桌上放了一台背对着他的笔记本电脑,随后遥控打开天花板上投影仪,熟练地降下幕布,连接网络,调试清晰度,末了点进一个线上会议室。
视频闪了闪,露出若干张不苟言笑的面孔,不论男女,皆是十成十的上位者气质——嘴角下垂,发际线后移,眉间纹路深深,眼里放出锋利的光,神态几乎是会议室内众人的复刻……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人都和驱邪师没有半点瓜葛。
屏幕内外,两方大佬面面相觑,像默不作声开始争夺领地的野兽,谁也没有率先打破僵局。
虽说“特殊事件调查局”这一官方机构创立的时间并不长,但“驱邪师”却是个拥有悠久历史和深厚底蕴的传统职业,很早的时候各个流派就在实践中摸索出了相对成熟的运转模式,又因其管理对象的特殊性,外行根本玩不转他们的技术,所以代代管理层都是从驱邪师自己人里出,久而久之养出了根深蒂固的排外性。
调查局看不起其他机构的人,觉得普通人狗屁不懂,不稀罕听他们指挥,那些偶尔和调查局有工作交集的官方机构也觉得驱邪师姿态过于高高在上,总是弄一堆花里胡哨的专业名词来糊弄他们,那傲慢的姿态看着就让人不爽。
如果是别的行业是“隔行如隔山”,那么驱邪师和寻常机构之间隔的就是喜马拉雅山脉,谁也看不起谁,所幸他们负责的领域不同,见面也少,还不至于起冲突。
但现在可不一样了——调查局的内部会议什么时候允许外人参与了?
一堆门外汉,符咒不会阵法不通,只会打官腔,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这不是添乱吗!
大家心里都相当的不满,碍于这是钟明亮默许的,因此尚能忍耐住脾气,给彼此留几分面子——只是代表调查局的官方势力忍了,诸位民间人士却不以为然。有个蓄着一把飘逸胡须的中年人就阴阳怪气地发问道:“钟局,你着急忙慌地把我们叫来,不会就是为了交流城区规划这些无聊的话题吧?不然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让进呢?”
经过不断的适应和调整,现今的调查局不仅是社会上唯一一个能为驱邪师提供对口工作的正规部门,也是目前最大的驱邪师培养基地,每个小有所成的外勤都会在亲朋好友的儿孙中选几个好苗子带,比如张成润和王俊,就是钟明亮看好的接班人之一。
但驱邪师流几千年的历史不是盖的,民间大大小小的流派数不胜数,掌门人中不乏隐世高人般的存在,无奈他们既不适应体制内生活,也不情愿放弃受人追捧的地位,为此坚决不受调查局招揽,只在有紧要事件发生时才肯出面,来了也只纡尊降贵地往局里的会议室一坐,跟一尊活菩萨似的,让其他人恭听他的意见。
“美髯公”就是在座几位“活菩萨”中最大佬的一位,看着是钟局儿子的年纪,实际却足够做他的爷爷,可以说是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的。钟明亮和这帮老家伙打了一辈子交道,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不咸不淡道:“事情闹得太大,已经不是调查局单打独斗能解决的,必须要和各部门通力合作,您有意见吗?”
美髯公不接他的梯子,睥睨凡尘地嗤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绳子没拴好,跑到别人的地盘撒尿……他们听得懂吗?”
能参加这场会议的场外人士,哪个不是在自家叱咤风云的人物,差点就被美髯公这番指桑骂槐的嘲讽气炸了肺,当即有人回嘴道:“贵局好威风啊,距离G103列车惨案发生到现在已经有七天了,贵局却毫无作为,任由外界人心惶惶,今天下午更是发生了一起极其恶劣的公众事件,死伤者上百人——你们到底有没有把老百姓的安全放在心上!”
美髯公哈哈大笑:“井底之蛙,你当我们这回遇上的是什么?一个连环杀人犯?还是骗老头老太太养老钱的传销组织?真是可笑,连基本的了解都没做,就在这儿吆三喝四,打量着谁是你的下属呢?站着说话不腰疼。”
“好了。”钟明亮在桌面上叩了一下,动静不大,却结束了这场你来我往的争吵。美髯公瘪着嘴瞧他一眼,终于偃旗息鼓,只是望向电脑屏幕的眼神依旧不善,“涛声依旧”地在座位上散发着浓重的不满。
钟局环视一圈,见在座诸人勉强维持住了平和的表象,才冷着脸道:“而今正是多事之秋,我想各位都是想尽快解决这场乱局的,那么就算做不到互相尊重,也至少不要把内讧闹到明面上。做不到的人,现在就请出去吧。”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钟明亮面无表情地一颔首:“事态紧急,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我们这次召集大家过来,是因为发现了一个名为‘万古教’的非法组织,背后的实际控制人极有可能是那位作古一千年的那位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