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119)
另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的曲临逸看清了剑里的情形,当即被吓得喊了声娘,往后一仰连退了两步,扭头问孟云君:“大师兄,被吸进去的不是李芸娘吗?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天枢院门下弟子成百上千,假如给每人都精雕细刻一柄剑,那一年到头也就不用做别的事了。院长虽然不吝于给所有弟子都配备一柄桃木剑,却没那个闲工夫管那剑美观与否,因此不管内门外门,最初发下去的也都是一块简单削出了形状的木头桩子,上面一点花纹都没有,想要加个剑鞘都得亲自动手,若是在阵法符篆方面颇有造诣,也可以在上面做些力所能及的改动,而孟云君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在诸多符篆的加持下,他的佩剑不仅能和那些用精钢锻铸的名品一较高下紧要关头也能当法器使——
曲临逸这些师兄弟是知道的,在孟云君的剑里,一切障眼法和伪装都起不了作用,但凡有恶鬼被锁拿进去,能映照出去了绝对是其人最本来的面孔……所以他们之前看到的“李芸娘”又是怎么回事?
不仅如此,尚裾忍着恶心观察了一阵,蓦地发现了什么,惊呼道:“这怎么全都是小孩的脸?”
“确实很奇怪。”孟云君接口道。
他把配剑一拔,持在手中,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看过去。这时剑中的怪物好像终于从“身陷囹圄”的境地缓过来了了,一部分瘪着嘴要哭不哭的,一部分七嘴八舌地说话,余下是则是在恶狠狠地瞪着孟云君……若是单论他们眼中的情绪,那种掺杂戾气的阴鸷绝对不是一个孩子能有的,但只要再去看他们的外表,就会愕然惊觉这些人全都是骨相圆润的幼儿,从头看到尾,有不足月的婴儿,也有垂髫之年的幼子,即便是最年长的那一个,也不会超过十岁。
“你们应该听说过,民间有些郎中会用童子尿做药,又称为‘还元汤’,‘轮回酒’,概因小儿为纯阳之体,阳气旺盛,乃是大补之物,但细究下来,童子尿哪有童子本身‘大补’呢?于是就有不少邪魔外道动了心思……”
孟云君的声音又低又沉,却依然很冷静,说道:“他们会将男童剖去心肝,烧作灰烬,如此数十人,炼制成丹药服用,这就是所谓的‘童子蛊’。”
尚裾听得头皮发麻:“这种邪法……”
“自然是因我而始啊。”阎扶笑眯眯道。
“……是传承自鬼王,”晏灵修顿了顿,面上一点波动都没有,“只有两类人会服用此药,一为三魂七魄不稳,常有离魂症者,二为阴气炽盛,被恶鬼附身者……但按上述方法制成的童子蛊只是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根治,有一味药引必不可少。”
尚裾抓紧了裙角:“……什么?”
“血亲之人。”晏灵修面无表情道,“以亲生子孙的骨肉为药引,如此炮制出的童子蛊,才是药效最好的。”
曲临逸愣怔地注视着在剑身里呲牙咧嘴的这些面孔,看久了他们稚嫩的脸,因为直面畸形的身体而本能地产生的厌恶倒是减轻了很多,过了好半天,才喃喃道:“造孽啊……”
作者有话说:
去吃师兄师姐的谢师宴了,不好意思现在才更~
第107章 虎毒不食子
四人就近寻了个没人住的小宅子,鬼鬼祟祟地闯了空门。屋舍久不打扫,落得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可这时候也顾不得挑拣了,曲临逸探出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左邻右舍,见两边都暗着灯,没有谁被方才的动静惊醒,便赶紧回来拴上了门。
确保不会有人贸然进来后,孟云君收拾出一张空余的小方桌,把剑支在上面,端端正正地靠墙摆好,这么一放,那个奇形怪状的脑袋正好能和他们保持平视。孟云君的右手轻轻往剑柄上一搭,随即,一道尖利而杂乱的叫声就毫无预兆地冲进了在场几人的耳朵。
“马上放我出去,不然我弄死你们!我要你们好看!你们这些……”
早在孟云君撤去限制前,晏灵修就防患于未然地往四周墙壁都甩上了隔音符,这一点看来是非常明智的,毕竟这些小娃娃不光骂得十分响亮,还尤其擅长骂街,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一张嘴就直奔对方的祖宗和后代而去,更别提他们少说十来张嘴,一拥而上时比呱呱乱叫的鹅群还要聒噪,污言秽语之丰富,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孟云君的手指在剑柄上点了几下,应该是加了某些禁制,那怪物的声音立刻就降下来了,露出一副不太舒服的表情,等到孟云君把手撤下去,他们也学乖了,没再吱哇乱叫,只是瞪着十来双眼睛戒备地看着他们。
“咱们先冷静一下,好不好,反正你们暂时也出不去了。”曲临逸想到这些小孩生前的悲惨遭遇,心里便五味杂陈,不仅生不出怒气,还反倒有些怜悯,他挠了挠头,对着那纠结成一团的鼻子眼睛苦恼了一会儿,问道:“那个……你们有多少人啊,能给个准数吗?”
静默片刻后,对面有谁忍不住小声开了口,说了什么剑外面的四个人听不清,但看得出不是所有小孩都认同他的观点的,一来二去反驳了两句,就当着他们的面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了,还有许多眼珠子在不善地瞄向旁边好整以暇的孟云君。
孟云君耐心等了会儿,见这群小孩仍是吵闹个没完没了,便缓慢地抬起手,作势要往桃木剑上放。
估计是怕这恶人像刚才那样再给他们来一记,一个稚嫩的嗓音立马就冒出来:“你问这个做甚?”
这个声音一出,余下乱糟糟的杂音顿时一静。
曲临逸着实分不出来是那张嘴在说话,便问:“你是能做主的人?”
又是一阵叽叽喳喳的吵闹,对面由众多肢体拼出来的怪物缓缓蠕动起来,原本“天各一方”的五官合拢到一起,勉强凑活出一张囫囵个的脸,微微从那畸形的脑袋上凸出来……那是一张婴儿的脸,乍看之下居然有些清秀。
这婴儿挂着一副阴沉沉的表情,眼中是和外表格外不相符的警惕,可簇拥在他四面八方的孩子们就没那么多心眼了,不等他开口,就热情洋溢地介绍道:“这就是我们老大。”
“老大”胸口中蓄着一口气登时被他们这自豪得不合时宜的一句话戳破了,上不来也下不去,没好气地冲他的兄弟们翻了个白眼,然后斜着眼看曲临逸:“我知道你,你是来捉我们的驱邪师。”
曲临逸点点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你们是冤枉的,只要有证据,我可以放过你们。另外,是谁把你们害成这副模样的,你若愿意告诉我,我也会帮你们讨回公道。”
“公道?死都死了,还要什么公道?”鬼婴讥讽地冷笑一声,而且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缘故,他就算回答了,口气也冲得很,“惺惺作态!报仇用不着诸位,今晚要不是你们搅局,我早把那个人面兽心的禽兽杀了……其实现在也不晚,你们要真想替我讨回公道,不如马上就去孙家,把孙守心的心肝剖出来祭奠我们,如何?”
他嗤笑道:“少在这儿惺惺作态了,没得叫人恶心。”
这鬼婴虽然言辞挑衅,但还远远到不了让对面四人动怒的地步。孟云君端详了他片刻,突然道:“你是李芸娘腹中之子?”
鬼婴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所以,李芸娘真的是孙守心所杀……那你呢?”孟云君不紧不慢道,“夫妻间情淡爱弛,乃至反目成仇,这不是怪事,但你到底是他的骨肉……据我所知,李芸娘遇害时,孩子已近足月,生下来不难养活,又为什么会让你落到这步田地?”
那鬼婴好似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桀桀怪叫道:“你以为虎毒尚不食子,却不知世上有些魔头,就是要吃亲骨肉的肉,喝亲骨肉的血的。”
“也就是说,你的母亲是因你而死……”孟云君从对方好似被蛰了一下的表情中明白了什么,微微颔了颔首,却没有继续步步紧逼地质问,甚至还带上了一点迁就的叹息,仍然心平气和地劝道,“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了,任你有千百般手段,被关在这里面,都无处施展,更何况你原本也没有什么办法——折腾得满城风雨,杀几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就是好本事了?多少无辜之人因此受害,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