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113)
估计他呆头呆脑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好玩,那歌女嘴角一翘,伸手就要去掐他的脸颊。磐儿何曾见识过这等阵仗,当即吓得面红耳赤,求救似的朝后看去。
歌女好奇地瞥去一眼,恰好看到孟云君撩起衣摆登上岸来,其人相貌温和俊秀,一看便不由地让人心生好感,后面的晏灵修虽清清冷冷的,一张美人面却昳丽非常……哪怕莲乡是个风流齐聚的宝地,也少见这等风姿卓绝的人物,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投来了探究的目光。
歌女久经欢场,练就了一双利眼,一眼就看出对方乃是不是来此处寻欢作乐的浪荡公子,她不想被这样的人看轻,便收敛了些轻浮姿态,孟云君道了声“有劳”,她端正地屈膝回了一礼,转身和女伴们搭着手嬉笑着走了。
“接连几场命案,当地百姓还敢到水边来,看来生活并未受太大影响。”孟云君没把这点小插曲放在心上,头也不回地一伸手,把晏灵修从船上拽了上来,感慨道:“轻歌曼舞,姹紫嫣红,好个太平盛世啊!”
“或许要到晚上,才能有些不同。”晏灵修环顾四周,淡淡道。
孟云君不置可否地一颔首,牵过被这番喧闹场景惊得咩咩叫的母羊,招呼道:“走吧,咱们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顺便和三师弟会合。”
落脚的地方不作他想——莲乡游客稠密,交通便利,天枢院在此有近半条街的产业,客栈当然也包括在内,不过想要找对位置,还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孟云君分明也是头一次来,却好像对这里十分熟悉似的,轻车熟路在这些眼花缭乱的小巷子里乱转。晏灵修起初被他“宾至如归”的态度迷惑了,误以为他以前来过,不想接下去就看到孟云君笃定地转了向,连着三次都走回了同一条岔路口,晏灵修从未发现他一脸端方君子样的大师兄原来那么会装相……好在最后他还是成功摸对了路,带着晏灵修和磐儿找上了一家气派的两层小酒楼。
莲乡到处都是水,倘若从天上往下看,就能发现几个笔直的水道将整座小城框成了数个套在一起的“井”字,在外围,差不多走上几步就要过桥,唯有靠近中心的区域是平整宽阔的大街。天枢院的铺子和其他的没有什么区别,只在迎风招展的旗帜底下,绣了个不甚显眼的山川纹。
客栈起名“鸿运”,门外有一店小二拎着壶茶迎来送往,看到他们三个,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招呼道:“客人打尖还是住店?我们有空房!”
孟云君微微一笑,翻出手心里的青玉小印,店小二眼睛一亮,顿时更热络了几分,言语中还颇有些亲近的意思:“几位可算来了,快快请进,曲道长就在里面等着呢!”
天枢院内门三弟子,全名曲临逸,此刻正满腹惆怅地端着个酒杯,啜饮一口就叹一次气。鸿运客栈中极为热闹,大堂快要坐满了,别的桌子连张空板凳都找不出,唯独他嚣张地独占了一整张酒桌,孤独地借酒浇愁。
“咣当”一声,一把桃木剑突兀地横到桌上,曲临逸手一抖,猝不及防洒了几滴酒水出来,他却根本顾不得擦,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大师兄,你可算来救我了,我最近过得好苦啊!”
话音刚落,他又看到了被孟云君身形遮挡起来的晏灵修,哭天抢地的哀叹戛然而止,憋了半晌,才干巴巴冒出一句废话:“小师弟,你也在?”
晏灵修不咸不淡道:“显而易见,三师兄,我也在。”
曲临逸“哈哈”尬笑两声,眼神在孟云君和晏灵修之间疯狂打转,完全想不通这两人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自己和小师弟入门时间相近,好歹朝夕相处了几年,就这还生疏得厉害。大师兄和他们年岁相差不大,阅历却隔了有千山万水那么远,且常年奔波在外,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师门,能和小师弟有什么交情?
还有……听闻小师弟一年前之所以愤然离山,就是因为被师兄一通说教,加之年少任性,不喜被人管头管脚,这才会冒着院长暴跳如雷的风险,招呼也不打就从院里跑了……
但现在来看,这两人都能相伴同行了,该是已然冰释前嫌了吧?
他这边厢胡思乱想得险些刹不住闸,被孟云君曲起食指敲在了脑门上,“嗷”地叫唤了一声。
“恰好碰上,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好心过来帮你的忙。”孟云君一眼就看穿他在困惑什么,简单解释了一句,随即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怎么,不欢迎吗?”
他当了十来年的内门大弟子,在天枢院里威望甚重,曲临逸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有些发怯的,立刻否认了那等不知好歹的想法,但还没等他说完,就见孟云君目光下移,落在了他放才拿在手里的酒盅上。
天枢院院规,不准弟子白日饮酒。
曲临逸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忙不迭扑过去,把酒盅双手奉上给大师兄检查,辩白道:“是糖水!我哪敢白天喝酒,就是拿来烘托一下气氛的。”
他动作一大,挂了一腰带的配饰就叮铃咣当地做起乱来——假如他在捉鬼时也是顶着这一身去的,隔得老远给凶手报信,就不奇怪为什么会沦落到对外求援的地步了。
曲临逸脸色一僵,又赶紧手忙脚乱地往下摘。
晏灵修打量着对方一身不利于行却足够飘逸的宽袍大袖,还有丢了一桌子的鸡零狗碎,终于慢半拍回忆起来了
——他的这位三师兄,好像是个惊蛰天打扇,下雨天吹箫,迎风流泪,对月吟诗,自诩“风雅”,实为“风骚”的奇男子。
想当年师父受够了他这些矫揉造作的毛病,把他赶去了西北历练,在那样恶劣的环境里,他都坚持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还亲自摘茶叶炒来泡,累得半死不活,还非要去一个长得像月牙的湖泊赏景,把同行的师伯都给看呆了,回来跟院长一说,院长深感人各有志,就此便放任他和风花雪月过活去了。
孟云君只当没看见他一脑门的汗,径直把磐儿往跟前一推,说道:“这是聂槃,我新收的大弟子。”
“一表人才!真真一表人才!”曲临逸心虚极了,抄起一块玉佩塞到了师侄手里,“见面礼,一定要收下,别跟我客气。”
孟云君凉凉地瞪了他一眼,示意徒儿收下,总算没再揪着那些小错处不放,问道:“你的信我看过了,讲述得不甚详细,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提起正事,曲临逸哭丧的表情登时一收,变脸似的,拉开板凳请他们三个坐下,认真地复盘道:“恶鬼杀人,起于三月前一深夜,死者年二十八,因相貌丑陋,没有人愿意嫁他,常在外拈花惹草,轻薄美貌女子,风评奇差……”
“时隔两旬,又有一年轻渔夫失踪,那人三十多岁,薄有家资,有一童养妻,年老色衰,但据邻里说有殴打媳妇的恶习,好像是想把老妻打死后再聘一房年轻的进门……”
“第三名死者是距今一月前丧命的,年约弱冠,常去青楼喝酒……”
“……”
曲临逸把所有受害人的信息全都背了下来,不带停顿地一口气说完,渴得灌了自己半壶糖水,冲他们眨眨眼道:“师兄师弟师侄,你们也听出来了吧?从三个月前到现在,凶手的作案越来越密集,且目标一直很明确,皆是瞄准了二十到三十岁中间的男子下手,并非单纯为了杀人取乐。”
那凶手,究竟和这莲花小镇有什么渊源?
孟云君消化片刻,缓缓道:“我来前,听渡口一个老船夫说,前两天又有一个人遇害——他不知道这里最近怪事频出,怎么还敢夜宿水上?没有人去劝过他吗?”
曲临逸苦笑:“怎么没劝?但在此之前,七名死者全是本地人,唯独那人不是。他在莲乡无亲无故,之前也从未来过这里,只是正常收取船资,送人过来探亲。他听说凶手专挑本地人害后,就没当回事,天黑后仍旧宿留在船里不走,谁想天亮后就不见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