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23)
晏灵修对他的挣扎无动于衷。
“除非他们做了更对不起陈绛竹的事,心里有鬼,才会编造出这样的谎话,并表现得深信不疑,给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恐惧找了个合理的发泄渠道——你看,他们口口声声说陈绛竹阴魂不散,根本就没考虑过对方能活着出现。”
“哗啦”一声,陈远没拿稳面碗,把汤给撒了。
“我……”陈远连忙蹲下来擦地,擦了两下,仰头六神无主地看着他们。
“我是不是不应该找调查局……”他茫然道,“我是不是该报警啊?”
这时,老太太忽然一阵风似的刮出来,虎着脸问:“你还想管别人家的闲事?”
陈远愣愣地回过头,气若游丝地问:“怎么能不管呢?奶奶,绛竹哥可能是被害死的啊!”
老太太拍着巴掌道:“整天绛竹哥长,绛竹哥短,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奶奶么……是,人家以前是总带着你玩,你拿他当亲哥看。但这两年你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白眼,你数得清吗,还要把一把老骨头也赔进去不成?”
“可绛竹哥……”
老太太怒道:“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没人想害他,是他自己不听劝,跑到山里摔死的!”
在场的人全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给定住了。
好似一桶冰水当空泼下,陈远看着奶奶的嘴一开一合,几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半晌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抓住了老人的袖子,语无伦次地问道:“奶奶,你知道?绛竹哥去了山里。他,他……你看见了?”
老太太看不得孙子这副模样,冷声道:“收起你这幅没出息的样子!”
陈远反射性地站好,近乎哀求地看着她。
“陈绛竹他叔叔欠了赌债还不起,想背着他们兄妹俩偷偷地把房子抵押出去换钱——别和我说房产证不在他叔手里,地下赌场的人哪里认这个?当时,那些讨债的气势汹汹地堵在他们院子里,恰好被陈绛云家来看见了,那还能得了,跟她叔叔大吵了一架。那丫头性子别扭,一气之下,就跑去他爸妈坟前哭去了。”
陈远结巴道:“不,不是说没人见过她吗?”
“警察来问,他们当然这么说了!不然就把赌场的人给得罪了,那帮混混心狠手辣,连金店都敢抢,你叫警察查了他们的场子,他们就能扬了你的骨灰!”
老太太道:“邻居们都以为她哭完就回学校了,谁晓得她姑娘家家的,气性这么大,居然跑没影了。一开始没说,看见陈绛竹那天南海北找人的架势,就更不敢说了!”
第23章 隐瞒
良久,陈远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所以后来……绛竹哥知道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
“三年前,他来给父母扫墓,晚上跟一个邻居喝酒,邻居看他可怜,就把这事告诉他了。陈绛竹也是醉的不轻,大晚上的就独自跑山里找人去了,后半夜下了场暴雨,村里人没敢去找他,陈绛竹再也没从山里走出来过。”
陈远大受打击,说不出话来。
孟云君:“没有人报警联系搜救队吗?”
老太太瞬间反驳道:“别人都不报,凭什么我一个老婆子报?”
陈远看上去有满腔的话,张了口却不知该先说哪一句,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挣得脖子都红了,好半天,才道:“可是……绛竹哥也许就能活下来了啊。”
“那也不能我来报!”老太太自有一番常人难以动摇的观念,理直气壮道,“这里面牵扯了多少桩事,多少个人,你上下嘴皮子一碰把他们出卖了,以后还要不要在陈家集里混?他们的叔叔爷爷,小姑大舅能饶得了你?”
陈远诧异地看着他见死不救的奶奶,就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呆立片刻,他走进了卧室,反锁了屋门。
老太太被他的眼神弄得很受伤,嘟嘟囔囔地抱怨道:“死小子,还怨我上我这个老太婆哩。”一转头,看见三个沉默的客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对他们说道:“你们别不信,我留了报纸呢!”
她迈着小碎步快快地走出客厅,很快就拿了报纸过来,拍在孟云君面前——为了让在屋里自闭的孙子听见,她故意抬高了声音。
“就是这伙人,他们前脚到陈绛竹叔叔家追债,后脚就去抢了金店。瞅瞅,还害了两个店员,这还不够吓人吗。”
孟云君收下了她的报纸,略略扫了一下,问道:“陈绛竹和陈绛云的事,您是亲眼看见的?”
“不是,他家住南边,我家住北边,上哪儿看去!是陈绛竹的邻居偷偷告诉我的。”
晏灵修问:“听说陈绛竹刚失踪时,还没有人乱传他的谣言。是一年后,有个人声称看见他的鬼魂,有关的谣言才渐渐传播开的——那个人是谁?”
“还能是谁?是陈绛竹他叔叔!”
老太太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屑,讥讽道:“那老东西做了亏心事,也不知道耍什么酒疯,屁滚尿流地往村子里跑,嘴里颠三倒四地喊说‘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小竹饶命’,没说完就跌在一块石头上摔死了,村里许多人都看见了。”
“虽然没人真的看见了陈绛竹,但他们心里害怕呀,还有躲到亲戚家去的。就这样胆战心惊地过了几个月,发现啥事没有,就抖起来了,可这劲儿编排人家。但凡有人看不过眼上去劝两句,就会被那些邻居联合起来排挤。”
“警官先生,你们来评评理,他可怜别人,别人怎么不来可怜可怜我呢。我一个孤寡老婆子,挣了命地拉扯着他长大,又有什么本钱去管别人的闲事?”
屋外,一场大雨轰然落下,随之而来的还有惊天动地的沉闷雷声,一下接一下,让人喘不上气来。闪电隐没在重重的阴云里,目力所及之处,夜色一片漆黑。
孙凌咔擦按下打火机,一束温暖火苗弹出,眨眼就被屋里四散的气流吹灭了。
他连着打了五六次,勉强点燃了蜡烛。那一点朝不保夕的火光哆哆嗦嗦地摇曳着,努力撑起一团虚弱的光晕,把每个人映照在墙面上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怪异。
——今晚的风太大,刮倒了电线杆,整个陈家集都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只能短暂回归用蜡烛照明的古老模式。
老太太易乏,把客房让给他们,自己早早地睡去了,陈远的卧室里也一直没有动静,只有他们一时半刻还睡不着,索性点了蜡烛,排排坐在床头,听雨声消磨时间。
烛光下,孟云君捧着份报纸,就着忽明忽暗的光亮读得聚精会神。孙凌好奇地凑过去看了看,是老太太收藏的有关那帮赌场打手的金店大劫案。
“有哪里不对吗?”孙凌问。
“不知道,”孟云君轻声道,“但我总觉得有某些重要信息,被我无意识忽略掉了。”
闻言,晏灵修也把注意力转到了报纸上,沉思一会,说道:“陈远的奶奶说起过,他们前一天去找陈绛竹的叔叔讨债,还强迫他拿房子抵押。然后歇都不歇,当晚就闯进一家金店,抢劫杀人后逃逸。”
他说话时凑得有点近,孟云君的目光偏了偏,在他脸上停留了好几秒。
晏灵修的皮肤一向很白——厉鬼形态时是一种死气沉沉的苍白,变成活人了也没有好到哪儿去。但现在也许是吃了一碗热汤面暖了胃,也许是不甚明亮的烛光模糊了眉眼间的棱角,他的脸上竟罕有的泛起了一丝血色,像镀上了一层暖光似的变得柔和起来。
过了片刻,孟云君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补充道:“警方事后检查了金店外的监控,发现他们前一天刚踩过点。但是他们后几次作案,往往会一口气观察上一周,确认万无一失了才会动手。”
晏灵修的眉头倏的紧了紧:“这里面有问题。”
孟云君:“没错。”
“等等等等!”孙凌听得云里雾里,连忙打岔道,“你们在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