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人恶煞(302)
神像本身并未露脸,身上裹满了暗红布料,只能隐约看出一个人形。暗红布料上,无数黑玉与黄符在骨链上垂着。它们散发出浓烈的煞气波动,可见用足了好材料,符咒也是真家伙。
神像前供着瓜果饴糖,熟肉奶酪。粗壮的燃香缓慢燃烧,青烟直直朝上飞去,雪白的香灰积满香炉。
这尊神像的造型极为巧妙,透过摇曳红布与袅袅香烟,无论身在何处,符天异都能感受到神像“注视”的目光。
符天异惊叹地看着,顺手扶住墙壁,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打了个寒颤。
尸体。
离符天异最近的墙旁,齐齐整整挂了数排尸体。它们统统套着样式相同的衣衫,双目紧闭,被钩子吊在墙上。它们的头发眉毛剃得一干二净,眉心用朱砂仔细写着数字,挂满了整面墙壁。
……化吉司役尸人专用的尸体,他同样在符家的典籍中读到过。
不愧是识安,这是把他们集体投放到化吉司了吗?
符天异缓过气来,欢天喜地地环顾四周,找其他人耳朵上的通讯装置。他很快找到了目标——一位衣着素雅的、面目严肃的中年女子正坐在桌边读信,耳朵上也塞着通讯装置。
符天异喜滋滋地朝那名女子走去,指指自己耳朵上的通讯耳机。
那女子愁眉苦脸地瞥了他一眼。
“我是卢小河。”她说,“看这些信,我在这里的名字好像是‘李河晏’。”
符天异惊喜不已:“李河晏可是化吉司的头号学者,多方便行动啊。”
李河晏、符尚柳,化吉司在巩朝的最后两位领袖,地位等同于现在的紧急事态处理部部长。
卢小河能得到这样的身份,他们约等于想去哪就去哪。
“你不也一样?”不知为何,卢小河情绪不高,“就你身上的衣服看,你是化吉司目前的领袖,符六之孙‘符尚柳’。算算辈分,你可是你们家老祖宗的爷爷辈。”
符天异表情一僵。
说实话,符天异没有第一时间确认自己的身份。被现实毒打后,他潜意识只把自己当成了小卒——毕竟无论是实力还是阅历,最符合这个身份的该是符行川。
符天异看了会儿情绪低落的卢小河,缓缓扭头,意图在周围找到其他同伴。遗憾的是,两人就这样齐齐僵了十分钟,并没有第三个人出现。
“事情不对劲。”符天异咽了口唾沫,额角冒出冷汗。
“是的。”卢小河苦笑,“我刚才试着联络过大家,除了近在眼前的你,其他人全在联络范围外——这个世界里,他们离我们太远了。”
“怎么会……”李念明明特地嘱咐过,说大家都会被送到同一个地方。
卢小河大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也尝试过向外界传信,但通讯受到了未知干扰,求助信息没能发出去。”
符天异:“……”
符天异:“你们出任务是就上次和这次这样,还是一直这样?”
卢小河扔给他一个疲惫的眼神。
“总之我们得先找到其他人。”她痛苦地正了正头上的簪子。
符天异做了个深呼吸:“我能用符家术法占卜二叔的位置,总之先跟他汇合吧。”
无论如何,有符行川在,事情就有转机。
……
符行川深沉地看着自己的爪子。
是的,爪子。
沾满尘土的、淡黄色的,强壮狗爪。
活了这么久,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这还是符行川第一次尝试用四条腿站立。他的视角有点儿矮,视野黯淡模糊,只有嗅觉和听觉敏锐到让人难以忍受。
泥土和鸡屎的味道直冲鼻子,带有浓重方言的对话飘进耳朵,陌生的知觉信息塞得他头痛。
符行川奋力转动头颅。
自己正站在一个低矮的民房宅院里,身边几只瘦鸡咕咕叫着奔跑。透过朽坏的墙壁,他能看到薄雾里模糊的山影。
事情不对劲。
符行川小心翼翼地清清嗓子,试图发声——
“汪!”他的声音很嘹亮。
果然术法出了问题!符行川气得乱踩爪子,识安精细计算的术法偏差大成这样,只可能是施术时受到了异常强大的干扰。
符行川提心吊胆地扫了眼周围,确定那些鸡脑袋上没有通讯装置,他才松了口气。
只有他一个人倒霉就好,只要符天异还是个人形,就能通过符家术法定位自己。
在此之前……在此之前,既然有了这样“方便”的形态,调查也不是不能调查。
符行川思考了片刻,一扭头,开始啃咬拴着自己的麻绳。
希望这么倒霉的只有自己一个,符行川悲伤地想。
麻绳被咬断的瞬间,一墙之隔的祠堂里,一条大黑狗动了动耳朵。
……
密林之中,黄今安静地思考着人生。
他的人生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兴许是他上辈子做了太多孽,毁灭了一两个国家,这辈子才要碰上这份地狱工作。
正常来说,人类行走,需要脚。
身为人类的黄今完全不清楚,没有脚该如何挪动。
识安领导层到底是有多大的意见,才觉得这玩意儿是和他“情况相近”的身份?
葛听听多好啊,此刻她正努力适应新身体——这个术法果然比档案馆强,它不仅给了葛听听一个合适的角色,还让她暂时恢复了语言能力。
“我是,咳咳,葛听……听。”
小女孩衣衫朴素却干净,衣衫胸口歪歪斜斜绣着“吕听荷”三个字。她扎着潦草的辫子,怀里抱了个大头娃娃头套,稚嫩的脸上满是汗水。
她耳朵上的黑色通讯耳机格外显眼。
“你是……谁?”
葛听听努力适应变小的身体,伸出手,拨拉了一下黏在黄今身上的通讯装置。
黄今:“……”
黄今:“噗叽——!”
他发出痛苦的咒骂。
葛听听倒抽了口凉气,她踮起脚,努力朝四周看。还没等她找到同伴,一个红色的身影自行接近,停在两人身边。
葛听听瞬间挡在了黄粱版黄今身前。
那位不速之客身高三米左右,苍白的双足踩在草地上。它身上缠满血红封布,黄符上溅满陈旧血迹。被血与油浸透的骨链紧紧将它缠绕,形状像极了蝶蛹。
重重封印之间,一只同样苍白的手伸出来,掌心正放着通讯装置。
是同伴!
一米出头的葛听听松了口气,移开身子。
黄今艰难抬眼——如今他全身只有一个眼,这个动作从未如此变扭——可惜映入他眼帘的,只有单纯的影像。
正如葛听听失去了“倾听狂呓”的能力,他“看破思维”也被术法屏蔽了。
但瞧这个打扮,黄今大概能猜到对方是谁。身着红衣,脚踏黄粱。当得起这般记载的,只有一个人。
那是大天师钟异,或者说,殷刃本人。
挺好的,至少他们背靠大树好乘凉,黄今苦中作乐地想。如果是殷刃,好歹能听懂黄粱的语言。
提前做过功课,葛听听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块儿去。之间小姑娘擦擦脸上的汗,露出一个笑容:“殷刃!”
“噗叽噗叽,噗叽叽!”
【我是黄今,帮帮我!】黄今也奋力求助。
可那人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得犹如死物。
“殷刃……?”葛听听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不动声色地走回黄今面前。小姑娘双手紧紧攥着头套,像是随时打算把它砸出去。
那个高高的红色怪蛹沉默许久,终于出了声。
“我……”
厚厚的布料后,传出了殷刃熟悉的声音。
“我找不到殷刃了。”
那个声音混合了低落与迷惑。
“……我是钟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