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丝(11)
化缧吹干後的头发,不再似蓬乱海藻,而是顺直乌黑的泛着丝缎般光泽。一点不夸张的说,发质直逼电视洗发水广告中的演员。
“我们还要去哪里?”化缧窝在沙发上,一对幽黑眸子迷迷糊糊的望着若枫,怀里抱住一个柔软靠枕,舍不得放手。
池若枫也装束整齐,换上西裤和呢大衣,俯下身子语调温柔,又带有几分艰涩的哄他:“去一个好地方。化缧……一定会喜欢的。”
化缧朝他信任的点点头,毫不设防的笑了。
看着他的笑,池若枫刹那间胸口抽痛了一下,只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丑陋无比。
不知道是以什麽样的心情挽起他的长发,在他的头上压一顶大大的棒球帽子,然後牵起他的手,对他说:“走了。”
两人出了门,手牵手走在通往公车站的路上。化缧穿着过大的旅游鞋,一路踢踢拖拖,四下好奇张望。
眼下正值初春时节,街道宽敞干净。道路两旁的高大梧桐树刚抽了新叶,顶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嫩绿新冠如卫兵般矗立。
人行道上路人稀少,偶尔有一两辆汽车从公路疾驰呼啸而过。每当有车经过,化缧都会害怕得将头埋进若枫臂弯,再用力握一下若枫的手。
两人来到公车站後,停下了脚步。这里不远处有个很大的游乐场,站在花花绿绿站牌广告下的化缧,一眼就看到了前方高高矗立的巨大摩天轮。
“你看,快看!那是什麽东西,为什麽还会转?”化缧挽住池若枫手臂,声音急切激动。
“啊,那是摩天轮。人坐在上面,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池若枫想了片刻後,俯下身子朝化缧解释。
若枫小的时候,天天都在试验室内被迫做着各种试验,根本没有人想到要带他去游乐场,更没有坐过摩天轮。
那种东西,当时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然後进入他最美的梦中。
如今他是自由之身,但是就算闲下来,也再找不到去游乐场的理由。一个二十三岁的男人还要进游乐场玩,多少有点冒傻气。
那个在游乐场流连玩耍的梦,也很久没有做过了。
“可以看得到多远呢?再远的地方也能看到吗?”化缧一脸兴奋的仰起脸,黑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若枫。
对化缧来说,有很多前尘往事,都是朦朦胧胧的。但池若枫的音容笑貌和北海外,大踵东,那一大片四季茂密繁盛的桑林,在记忆中却鲜明得如同烙印。
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真的很想再看到那片自己出生的桑林,再一次就好,再一眼就好。
“呃,应该是吧。”池若枫搔了搔自己的头发,有些不确定的回答。
“我要去,带我去!”化缧抓住他的手臂摇着,声音又急又大,模样看上去有些像撒娇。
和他们在一起等车的两个女学生听见了,瞟了他们一眼,又回过头去互相窃窃交谈,低声的笑。
虽然听不清她们的谈话,也不能确定她们就是在议论自己和化缧,池若枫的脸还是红了,连忙安抚化缧:“好、好……我这就带你去。”
摸了摸口袋里的钱包,记得自己带出来了三、四百块现金,和一张信用卡。
最後带化缧玩一次,满足他的愿望也好吧。
牵着化缧的手走过马路,在游乐场门前买了票,带他直接来到摩天轮下。
“先生,和女朋友一起来玩吗?”若枫将票递给管理员,站在排队等待的人群中时,管理员大叔朝他暧昧的笑。
池若枫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周围,见排队的不是带着孩子的父母,就是偎在一起的亲密情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麽才好,只有勉强别过头干咳几声掩饰。
有小贩在通道上叫卖冰淇淋,排队的人群几乎人手一支,有买给孩子的,也有买给恋人的。见到冰淇淋车在面前停下,不买不好的样子,池若枫无奈何之下也买了一支,拿在手中。
化缧却根本不曾在意,只顾兴致勃勃的四下张看。他穿着宽大的运动衫,看不出身形,棒球帽沿将他眉骨以上的部位全部遮住,露出张莹白生辉的绝美素颜。如果不说话,确实很像做中性打扮的漂亮女孩子。
两人上了摩天轮後,化缧立即趴在皮椅上,脸贴着窗子朝外望去。
池若枫坐在化缧对面,化缧面朝窗趴着,他就正好对着化缧翘翘撅着的小屁股,不由觉得好笑,伸手在那小屁股上轻轻打了一掌:“现在还没什麽好看的。再不吃,冰淇淋就要化了。”
“除了桑叶和清水,我不能吃别的东西,吃了就会立即吐出来。”化缧扭过头,看着若枫认真的解释。
“咦?是这样吗?”若枫有些惊异。
摩天轮开始缓缓转动,化缧再度将脸贴在玻璃窗上,静静的不说话。池若枫手中冰淇淋软包装的缝隙中,流出一点草莓红的奶汁。
池若枫只有揭开软包装,一口口将渐渐溶化的冰淇淋吃下去。
带着凉意的甜蜜草莓味道,在唇齿之间弥漫。原来这就是冰淇淋,年幼时求之不得的滋味。
摩天轮一点点升高,升至顶端再一点点滑落。俯瞰望到视野的尽头,仍只见钢筋水泥砌成的城市鳞比栉次,化缧终究没有看见那片桑林。
两人下来後,池若枫看见化缧的表情有些失落,忍不住开口询问:“怎麽了?不好玩吗?”
“没有,很好玩。”化缧笑着摇摇头,“真的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呢。”
说完化缧仰起头,望向晴朗无遮的蔚蓝天空,伸开双臂深深吸了气。
这个游乐场中的绿化做得很好。树木和草叶的香气就这样被吸入肺中,和桑林中的气味很相像。
纵使看不到,那片桑林也一定存在於世界的某处吧。那麽,总有一天能够回去,总有一天能够再见。
坐完了摩天轮後,两人走在游乐场的林荫道上,经过卖纪念品的小摊。
化缧一眼就看到了小摊的玻璃板下,那支不锈钢的蝴蝶钗,站在原地再舍不得挪步。
“您真是好眼光。”守摊的是个有点木讷的中年男人,看来很久没有生意上门,连忙上前带些矜持的招揽,“这钗的做工在民间失传了千年,最近才被家父发掘出来。虽然不是古董,但确实是仿古的做工,每支只卖二十五块。”
虽然知道这说法大多是骗人钱财的噱头,但池若枫看化缧恋恋不舍,的确喜欢的样子,就掏钱替他买下了那支钗。
银亮的钗身拈在化缧素白的指间,薄薄的蝴蝶翅膀在钗头轻颤不已。化缧拿着钗,和池若枫在林荫道上又走了一阵子,忽然开口:“我刚才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你给我买过一支同样的钗。”
“呃,真的吗?”池若枫有些困惑,随口反问。
“是真的!当然是真的!”化缧却开始着急,扯住他不放,“你好好想想,也一定能想到!”
那是个夕阳半沈半落的傍晚,狭窄热闹的街道两旁挂满了花灯。
他就像现在这样,牵着自己的手,行走在街道上。
现在想起来,当时周围的人和物,都似回忆中的布景,朦朦胧胧看不清真实面目。
只有他是真实的、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直到现在,化缧还记得当时他掌心的温度。
池若枫怔了片刻後,开始明白这是化缧千年前的记忆,摸了摸他的头顶哄道:“嗯,已经想起来了,我从前是给你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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