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联姻(67)
付闻歌看她刚说完便眼神放空,似是想起些忧心之事,赶忙抓了把干果置于她手边,把话题岔开:“桂兰姐,我最近忙,没顾得上帮你弄功课,趁这会儿闲着,你拿过来我给你看看。”
回过神,严桂兰摆摆手:“甭惦记我那点破事儿,有老三呢,不懂的我问他就成。你这刚结婚,得踏踏实实歇几天。”
“听翰辰说,你报女中了?”
“嗨,是爸,那天瞅见我看书,非要给我报。我都说不去了,跟家随便看看就成。”严桂兰的脸上漾起笑意,说是自豪也不为过,“后来爸一直念叨,我就想,不然去试试?到了女中教务处,老师给拿了套题,妈呀,没想到考了七十分呢。”
“这么厉害?”付闻歌真心替她感到高兴。七十分连良都够不上,可对于严桂兰这样基础薄弱的学生来说,已经算是万里长城爬上第一个烽火台了。
严桂兰笑道:“我还认识了几个小姐妹,女学生,十七八岁,人都可好了。拉着我的手喊我姐姐,跟我说,课上听不懂的她们帮我补。”
“这样多好,有自己的朋友,有必须要做的事情,省得在宅院里一圈圈一天,日子过得寡淡如水。”付闻歌点点头,“桂兰姐,其实你挺聪明的,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严桂兰自嘲道:“哪有那好事,我这脑瓜子,能把高中学完都不容易。”
“可以的,我对你有信心。”付闻歌顿了顿,“你有什么想学的专业么?”
读的书多了,严桂兰对“专业”倒是有了些概念,不过那是她以前想都想不到的事情:“我听说有个专业叫会计,比账房先生还厉害,女中有这门课,我想着报呢,也不知道自己成不成。”
“成啊,大少不就学的是会计,这将来有什么不明白的,你问他就好。”
“他啊,一天都跟我说不上一句话。”脸上的光彩褪去,严桂兰叹息道:“闻歌,不瞒你说,书念得越多,我这心里越不踏实。”
“怎么?”付闻歌问。
“我越来越觉得这日子过得忒没劲……”严桂兰忧心忡忡,似是对自己的想法底气不足,“翰宇他对我没那份心思,我这一天天守着都不知道在守些什么……以前念的书少,只道女人该三从四德,恪守本分,可我也是个人呐,除了圈在屋子里做绣活儿伺候老家儿,我总能干点儿别的不是?”
付闻歌肯定道:“当然,我很早之前不就跟你说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眼神微动,严桂兰轻咬住嘴唇内侧,纠结片刻,问:“闻歌,你说,等我念完书找到份工作,我要是提……”
离婚二字绕在嘴边,却是读了多少书也难以出口。她早就知道没盼头了,白翰宇跟外头寻的人不是代替了她的位置,而是她丈夫自己给人家当了媳妇儿。这种事莫说白翰宇难以启齿,她光是听都觉得羞愧难当,不堪想象。
但是离婚,于她这样的女子来说无异于比登天还难。离了能去哪?回家?不,打从她出门子的那天起,那就不是她的家了。回去也是寄人篱下,得看妯娌们的脸色过日子。又没生过孩子,少不得被人轻看,到时候难说家里人不会再给她找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去做填房。
可如果自己有一技之长,有份收入与事业,谁还能随意揉捏她的人生?
“离婚么?”付闻歌替她把话说完。
严桂兰表情一滞,立刻浮上羞愧的神色。仿佛自己的念头有多么不堪,破乱/伦常,教人耻笑。
“做你想做的,我是认真的。”付闻歌诚心劝道。按理说向来只有劝和不劝离,可那也得分是什么情况。他对白翰宇的状况心知肚明,更心疼严桂兰的执着。眼瞅着这夫妻俩彼此扯对方的后腿、毫无希望的过日子,倒不如劝他们分开,给彼此一个解脱。
“看我,瞎扯些什么,你们这才刚结婚,新房里说这话不吉利。”严桂兰匆匆起身,执着帕子掩住嘴,“招喜儿,收拾好了没,咱走吧。”
“诶,桂兰姐——”
付闻歌作势要拦她。既然动了离婚的心思,不如趁热打铁让她把话去和丈夫说明白,这样也好教白翰宇心里有个谱。
“闻歌,姐失言了,今儿这话你可别跟旁人说,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转身出门。招喜儿从卧房里出来冲付闻歌点了下头,在后头疾步跟出屋,差点和迎面进来的白翰辰撞上。
白翰辰赶紧抓住招喜儿的胳膊给人扶住,笑问:“干嘛呢这是,叫狗撵了?”
“嘿嘿,怎么说话呢?”付闻歌不悦道。屋里就他一个,说招喜儿叫狗撵了,不骂他是狗么!
将招喜儿让出屋,白翰辰回手把门带上,慢慢悠悠靠到付闻歌身边。忽然,他一把握住人家的手翻身箍进怀里,压着对方的耳侧轻道:“分开这么久,想我不?”
“才分开俩钟头,我还来不及想你。”
付闻歌斜睨着脸侧的俊脸,举起手里刚被白翰辰塞进的玉质物件。那是块乳清色的玉雕,成色质地皆属上乘,该是早些年挂在腰间的坠子。正反镂刻,双龙抱珠,珠子上凝着光,清澈透亮,彷如里面含着汪水。
“大姑给的。”白翰辰执起爱人的双手,目光温润如水,“回头让玥儿搓根绳儿,你挂上,这玉啊得见天的戴着养。”
付闻歌看着是喜欢,但看成色定然价格高昂,他不好收这么厚的礼,于是撇撇嘴说:“你戴吧,我一个穷学生,戴这么金贵的物件招人惦记。”
“我戴没用啊……”白翰辰忽觉说溜了嘴,改口道:“呃,这是大姑送你的,我怎么好戴。”
盯着那双藏了心思的眼,付闻歌挑眉道:“这刻的是双龙抱珠,你以为我看不出你大姑什么意思?”
白翰辰讪笑:“嗨,老人家嘛,就这么点儿念想。”
付闻歌逗他:“那你什么念想?”
“我的念想就是你高兴啊,诶,昨儿不都让你见识了,咱不是那没定力的人。”
白翰辰倒是没打诳语,昨儿甭管怎么折腾,每每到了关键时刻,皆能控制得住自己抽身而退。实话说付闻歌还真有点儿心疼他,正是在兴头之上却不能尽享酣畅淋漓的快活,这份心意实属难得。他说回屋拿套,可白翰辰说不如这样,因着套子不舒服,就跟呼头盖脸罩了个口袋还把口扎紧似的憋屈。
不过不能夸他,不然该翘尾巴了。
“你老实点儿比什么不强。”付闻歌轻轻捏了把那高挺的鼻梁。
白翰辰嗤声道:“都娶媳妇了我还老实什么?哦,我每天老老实实蒙头就睡,你乐意啊?”
“你小声点儿!隔壁就是桂兰姐的房间。”付闻歌赶忙捂他的嘴,可热气呼在掌中,痒痒,又红着脸把手抽回来。
“没事儿,隔着墙呢,她听不见。”白翰辰又去捉他的手,连着玉坠一起握在手里细细把玩着,“诶,刚她干嘛来了?”
“送贺礼,顺道叫招喜儿帮我收拾下屋子。”
“回头让余婶儿给雇个丫头,别老使唤人家大房的。”
“我没使唤,桂兰姐让给收拾的。”付闻歌顿了顿,想起严桂兰出屋之前说的话,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跟白翰辰通个气,“翰辰,桂兰姐像是想跟大少离婚呢。”
白翰辰微微一怔,问:“她真这么说的?”
付闻歌摇摇头:“她没直说,可我听她那意思——”
“她没说你就别瞎猜,哪有盼人离婚的。”白翰辰皱眉往后闪开,回手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口茶,思虑片刻又叮嘱道:“闻歌,咱们是二房的,大房的事,不该管的甭跟着掺和。”
付闻歌忽觉喉咙口堵了块东西似的,不悦道:“我没盼她离婚,可你看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再说你大哥他——他跟金玉麟的事你不也一直跟着掺和么,还把我爸也搅和进去了。”
“那是我亲哥,我不能眼看着他活受。”将茶杯置于桌上,白翰辰伸手去揽付闻歌的腰,结果被对方一闪身躲开——得,这是生气了。
他看着捞空的手,使劲把心里膨胀起来的那点儿气压了又压,无奈道:“好了好了,怪我语气不好……可离婚毕竟不是光彩的事儿,于她于我大哥来说都一样。另外大嫂快三十了,她现在离婚,再嫁,只能给那种鳏居的老头儿做填房,这不是害她么?她要再跟你提这事儿,你可千万别怂恿她。”
“你说对了,我还就得支持桂兰姐离婚!”付闻歌是真生气——合辙天天独守空房、好不容易有心为自己争条路出来的不是你白翰辰!
这回轮到白翰辰捂他嘴了:“祖宗,小点声!回头让下头人听见,风言风语一传开,大嫂还做不做人了?”
愤然扒开他的手,付闻歌皱眉质问道:“她就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有人逗弄喂食儿叫唤两声,一点儿自由都没有,那是人过的日子?”
“好吃好喝,有人伺候,出门就是车,从来不用为钱操心,这不是人过的日子?”白翰辰被激起了脾气,抬手往门口一指,“你上德胜门外看看去,那些个逃荒的要饭的病死都没钱抓药的,倒是自由呢!那叫人过的日子?”
“桂兰姐念书呢,她有本事养活自己,你凭什么瞧不起她!”
“我没瞧不起她!可世道艰难,她一个没在外头经历过风雨的女人,离了婚,娘家也回不去,独活于世哪那么容易!”
“所以她就活该为你哥守一辈子活寡?”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已经十年了,要想离,早干嘛去了!”
“她现在才想明白婚姻不是唯一的选择!”
“——”
望着全身呈紧绷之态的付闻歌,白翰辰堪堪憋住糊到嘴边的话。刚结婚就吵架,还是为了别人,怎么想怎么不是事儿啊。这会儿吵得面红耳赤,晚上莫不是要被轰到地上去睡。
——算了,媳妇岁数小,该让就得着点儿。
略加思索,他柔下语调安抚对方的情绪:“得,我知道你也是为她好,咱不吵了哈,消消气,马上该吃晚饭了。”
付闻歌抿住嘴唇,偏头瞪着空气。早知道就不跟白翰辰念叨了,凭白生一肚子气,人家正主还没说什么呢,他俩倒跟这急赤白脸吵得房顶都要掀了。虽说白翰辰是退让了,可话赶话说得起急,这心情一时半会儿还真平复不下去。
正较着劲呢,忽听门外响起老冯头尖细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