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终有迹+番外 (下)(25)
寝殿重重垂幔放下,纱橱槅门也掩着,堂中和外间听候吩咐的宫女个个竖起耳朵,连纤云都一脸稀奇望着纱橱门后。
“哟,怎么这是?”阿禄走近,纤云忙竖起手指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不是他们不要命了敢探听私密,着实真真少有的罕事,思安和温行居然好像为什么事争执起来。
声音断断续续从纱橱后传出。
“……又不告诉我……阿冯只这么一个孩儿,难不成害了他……”思安的声音沙哑。
温行的声音则听着沉稳些,道:“怎会是害……此事你不用多管。”
阿禄一听是为孩子,暗道不好,冷眼扫过屋里的宫女们,让她们都各自做事去,又恨铁不成钢瞪了不务正业的纤云一眼。
思安着急了:“我是绝不会同意的。”
“听话……嗯?”
思安呼吸急促起来:“不成……啊……你怎么能这样……唔!”
“若不想……我会着人去办的。”
“你……哈啊……”
往后思安被欺负得凄凄惨惨再没一个整音。
待里头渐渐歇下,阿禄估摸着,才清了清嗓子对里面道:“陛下,方才垂拱殿传话,说崔相公已经到了,求见陛下。”
槅门推开,温行一面系着里衣的带子一面跨出来。
薄衣下显出他挺阔胸膛的纹路,隔扇门后的垂纱挑开一半,床上伏着个人,半截雪白的手臂搭在榻边,帐中暧昧的气息扑面而来,弄得纤云这样伺候惯了的都老脸一红。
“备水。”温行道。
思安扶着榻挣扎支起身子,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同……”他抬头看见温行只着里衣,眉头皱起来,“你怎么就这样出来了,才刚好些,受风怎么好。”说着竟顾不得自己全身发软,要下床给温行拿外袍。
他手脚都还不利索,鞋子穿不起,赤足落到地上,温行折回榻边又把他塞回被子里,自己披了袍子道:“你又忙什么,地上不凉么。现下外面有事,等你想好咱们再谈。”
思安裹在被子鼓着腮帮子,温行被宫人们伺候着去汤殿沐浴更衣。
当晚天色擦黑温行也没从垂拱殿出来,崔瑾呈和几位后来奉诏入宫的大臣据说也没出宫,想来是朝政上什么要紧的事,福宁殿与垂拱殿毗邻,思安远远瞧着垂拱殿外似乎还有宫人提着灯笼来往,殿中的灯火也未熄灭,着人去前面问,温行只传回一句话让他早睡勿等。
囫囵眯一晚上至天明,第二日垂拱殿亦是大臣出入频繁,隔一日在紫宸殿上朝,过午又回垂拱殿,而后一连几日温行都没有回福宁殿。
思安头一两晚还让人去问,后来温行派人取了些换洗衣物等到垂拱殿安置,便不再问了。
先起了龃龉,过后话没说投合就一个不见一个不问的,要知道平日两人好得什么似的,这么多年都少有各分一处的日子,在福宁殿宫人看来,可不就像两人赌气了么。
又过了几日阿禄实在看不过眼,趁思安让他打发太医院派人给冯妙蕴看病的时候,琢磨了一套话。
“奴瞧冯夫人也未必就不好了,太医院去看过,兴许没得几日就好转。”俞嵇卿始终未娶妻,冯妙蕴这么不明不白跟了他,他们的身份也不能像平常一样论嫁娶,直到如今,也只能称冯妙蕴一声冯夫人。
仿佛知道他话头一开要说什么,思安瞧他一眼,自转开脸没接话。
阿禄只能巴巴地继续道:“所以犯不着,您要担待小辈那办法多的是,这过继嘛……就算过继也可以让其他宗族里没孩子的过继,往后您多过问一二,多派些人教养照看也是一样的。”
为保护思安,福宁殿从来严密不让外人轻易得见,而俞氏宗亲和前朝旧臣之种种,温行怕勾起他从前放不下心结,更不许人多提半句。
这孩子有那样的爹娘,身份也尴尬,阿禄认为温行一定不希望思安与他亲近哪怕一分半分。
思安还是没个回话,自己走到内室打开墙角的雕漆大衣柜,从里面取出几件衣服,又走到南壁下的大箱子前,打开翻找一通,整个屋内搜搜捡捡。
他不啃声,阿禄只好巴巴跟着。
“陛下最听郎主的话,哪一次不是您说两句就什么都依了,老这么闷着扯不开也没个意思不是。瞧这些天垂拱殿里灯火都到三更才熄,陛下一定在忙着政事,没有您在一旁,肯定又忘了多保重身子。”
思安闻言身子一停,复又至衣柜前抬手把放在最顶一件厚斗篷取下来。
“胡说,陛下哪里随意听人摆布,我说不行他可不听。”思安道。不听就罢了,还用那种法子逼着人答应,想到此处脸上一热,思安低头把大斗篷并先找出来的几样物件都装到绸布包里。
阿禄听他语气有松动,只想劝得他这会儿撇开这口气去,忙道:“一时半会儿抹不开,往后还好慢慢地说。”
思安不置可否眨眨眼,把包好的绸布包往递给阿禄,道:“送去吧,嘱咐那边的人小心伺候。”
阿禄一瞧,原来包里全是温行在福宁殿用惯的一些东西,那件崭新的貂皮大斗篷,还是思安今年特意选了幽州进贡的皮子让做的。
阿禄喜道:“诶诶,奴这就送过去,天凉衣上身,陛下心里再清楚不过。”
思安被他开花儿一样的笑闹得直起鸡皮疙瘩,嗔怪他一眼。
耳边伴着风声响起一阵琴音,宫人们都好奇,侧目凝神寻声源朝窗外望,福宁殿距离嫔妃居住的后宫有些距离,况且嫔妃中倒没听说谁擅琴的,琴声如此清晰,只能是从垂拱殿里传出。
阿禄的脑袋都快埋到胸口。
思安听着声音又见他这般心虚,还有什么不明白。温行在垂拱殿住了好些日,也没见他来劝和,怎么偏偏今日来了,思安道:“是谁在垂拱殿?”
思安一贯都是温和的,阿禄跟了他不只十年,从没见过他的目光如此蛰人,冷汗都流到脖子里。
第69章 默认分章[59]
番外十
几日前留在垂拱殿伺候的小徒弟跑来告诉阿禄,常宸妃带五皇子去探望陛下,还跟着一个常家小辈,是个少年郎,说是宸妃娘家子侄一辈,要给五皇子当伴读,特意带来请陛下过目。
“常小郎君细眉俊眼的,虽然话不多,但陛下问话时偶尔抬头,水灵灵的眼睛伶俐得很,瞧身段姿容都不一般呐,倒不像真来给五殿下当伴读的。”小徒弟嘴里的“伶利”可不单是夸人,这些事在宫里本也不算什么,投君所好,邀君之宠,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底下人为了宠幸多动脑筋属平常之事,何况还是后宫。
温行刚登基那几年,眼看后宫妃位多虚悬,外臣也没少动过献女的心思,有些人知道他有那么一好,福宁殿里还有个男人,便搜罗长得俊俏的少年送来,温行那时心思都扑在政事上,对这些连看也不多看一眼,时间久了,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添,福宁殿里倒是屹立不倒,大概便知是要专宠了,温行待臣下不算多么严苛,决断却也是说一不二的,绝不会允许他人胡乱插手宫廷,果真灵敏有眼色的人,都不再往这上面使力。
连阿禄这样精乖惯的人,也慢慢习惯把温行身边除了思安再没别人看作当然。
因此小徒弟跑来报信,他还当小幺儿年轻见识少。
“算个什么,是个人都能往陛下跟前站的么。你只管当你差事,保不准过两天陛下就回来了,待你差当好了,师傅找个机会把你调到福宁殿,陛下和郎主记得你的好,日后有你的前程。”
小徒弟点头哈腰千恩万谢。常宸妃离开垂拱殿的时候,常家的子侄也跟着离开了,没在垂拱殿多逗留半刻,阿禄心想果然嘛,要美色,陛下什么样的没见过,真正记在心里的,那不一样。
怎知到第二日,温行竟又传那位常家郎君到垂拱殿,这回来就没再出去,晚上也宿在垂拱殿里。
这还了得!
风风雨雨这么多年,只闹了这么几日别扭竟会出这样的岔子,小徒弟又来传信的时候,阿禄立刻坐不住了。
为与思安这些年的情分,也为他自己。
阿禄清楚,他能坐上大内总管的位子,有多半是因为思安。思安住在宫里,温行需要一个知根知底且绝对忠心于思安的人掌管大内,能使人轻易无法触犯思安。
若是温行对思安再不能……阿禄心里刻意避着“宠幸”或“失宠”这样的字眼,总觉得这些字眼用在思安身上太失尊重,思安曾经是什么人,就算当初多遭掣肘,也是祭告过天地的天子,怎么能把这样的字眼用他身上,况且他与温行的情形,光论宠,似乎也不对。
总之绝对不能让人钻这个空子。
阿禄让小徒弟去打探那常郎君的底细,自己则去劝思安。
思安还什么都不知道,阿禄一想就有些焦急,但又不敢贸然与他说,来龙去脉还没弄清,若只是虚惊一场,何必惹人多担心,又或者果真有什么,若有机会瞒住解决了,又稳妥又不至于伤二人感情。
劝思安比试探温行的意思容易得多,且阿禄想陛下对郎主软语相告多半听的,只要郎主肯回心转意,到时候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好巧不巧垂拱殿这时飘出琴音。
阿禄解释完,对那面都未见过就害他功败垂成的常郎君生出些嫉恨。
“奴只知道这么多,不过奴已经让人去打听,郎主放心,就算那姓常的祖宗十八代都能给扒出来。”
思安道:“不稀罕知道他祖宗十八代。”他胸膛起伏不定,话音都硬了几分。
阿禄再不敢多嘴。
最后思安也没多说,把包袱重重放到阿禄手里,转身倒在榻上,手撑着头,脸朝向里,谁也瞧不见他的表情。
阿禄心里难受,宁愿他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可是一想,他又能说什么做什么,他总是痴情,心在别人身上便一直只在那人身上,如今福宁殿便是他的天地,离开这里,他根本无处容身。
所以唯系一个情字,还是太单薄。
殿中宫人都不敢多言,琴声停了,氛围似乎变得凝重,阿禄把纤云拉到一旁小声叮嘱:“你多看着,咱们这些人好不好都在郎主身上,能劝多劝,千万别让郎主多往心里去。”
纤云睁大眼睛点点头,多少厉害她也懂得。
“那禄总管您……”
“我去垂拱殿瞧瞧,倒不信了。”
常家的少年名叫常修予,今年只一十七岁,脸蛋精细秀美,端地是肤白腰细,与同岁少年相比个子不算高,言行作态很有一种天生不足娇弱微微的样子。
说是宸妃家的子侄辈,阿禄对汴梁贵家亲族了若指掌,十分确定常修予不可能是常氏本家的人,他们常家多少代的武将,结亲都只在武家选,哪里跑出一个擅读书会写字还会弹琴的小郎君,至多是常氏不知隔了几房的旁支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