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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惑(24)

作者:掠水惊鸿 时间:2018-08-12 08:25 标签:虐文 宫廷

柳云若大吃一惊,险些跌下马来,双臂抵着宣德的胸膛,急得红了脸:“皇上,有侍卫在……”后边的话,都被那丰润的唇堵住了,宣德的唇上带着阳光的温暖,却又是那样的柔软, 四唇如粘合,却又欲剥离般地纠缠在一起,呼吸是在彼此口中进行。舌尖相互抵触,却又逃避着,口腔里的一切都被对方探索着,柳云若的手臂忽然失去了力量。
宣德衔着柳云若略薄的唇,口中忽然含糊道:“明白了么……只要在朕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怕……朕可以做任何事……他能给你的,朕能给,他不能给你的……朕也能给……”
柳云若痴在那里,这个时候,宣德心里还在想着汉王,还在做着比较和揣摩。他的心情平静下来,感觉到某种奇怪的孤独的感觉,让心一丝一缕地疼痛着。他知道宣德是爱他的,只是这爱里有控制的欲望,他给予他的恩赐是有条件的,意味着他随时都可以收回。
宣德感到了他的僵持,停下来望着他:“你怎么了?”
柳云若无声地笑笑:“皇上,你真的全不介意了?”
宣德抚着他的脸:“是,朕相信随着时间推移,你终会忘记他,全心全意爱上朕。”他说着话的时候眉梢微扬,脸上闪耀的全是帝王天子的骄傲自信。
时间,时间可以让他忘记过去,重新再爱一次。那么时间是仁慈还是残忍呢?
若上天能够赐予他时间,或许他真会爱上宣德,抛弃这些无聊的阴谋暗算,将爱修复到简单如初,如抚摸般的天真,相依般的温暖,让他们能够彼此宽容,谅解。但是他知道,他已没有多余的时间。
他的时间已经沦陷,连这片刻的幻想亦不可得。
随着一声鸣镝声响,一个侍卫惨叫一声跌下马来,蹭蹭蹭几声,原本平静的枫林里跳出二十来个彪形大汉,个个黑巾蒙面,有的舞刀,有的射箭,竟是都朝着宣德冲过来。
侍卫统领张迁立知不对,大喝一声:“护好主子!”几个侍卫围成一圈,将宣德挡在身后,拔出刀来抵挡箭雨,虽然形势危急,却寸步也不敢后退。
宣德脸色微变,手臂一拖一提,瞬间将柳云若扯到了自己马上,放在背后,低声道:“抱紧朕,低头!”他倒是临危不乱,拉弓搭箭护在胸前,却不忘向后边温和地说了一句:“别怕,有朕在。”
柳云若在身子腾空的时候有些眩晕,等坐稳了才明白,宣德是在保护他。
明明是他亲手策划的游戏,最不怕的人就是他了,却在扮演一个被保护者的角色。突然想起,宣德是并不知道这一切的,不知道李隆的兵马就在附近,不知道他们根本不会有事。对他来说,也许真的就是生死关头,他最先想到的,居然是自己的安危?一个皇帝,用身体遮挡一个太监?
有那么一刹那,柳云若心底升起生死与共的感慨,这感慨太过强烈,有太多的沉溺和不可自拔。如同戏台上的戏子,虽知唱的是人家的故事,还是情不自禁落泪。
柳云若伸手环住宣德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听得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击打自己的脸颊,宣德的气息和体温如同潮水一样将他包裹。生死关头有一个人相依相伴,是何等的幸福,他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心中酸涩煎熬,因着这幸福,以及这幸福的短暂。他又何尝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就入了戏。
李隆毕竟不敢让皇帝等多久,很快是一片呐喊声,甲胄分明的官兵涌过来,二十来个刺客虽然武艺高强,毕竟寡不敌众,和快就被团团围住。
宣德这才松了口气,向领兵的李隆喝道:“朕要活的!”
官兵来了少说有两百人,要死的要活的都容易,打斗毫无悬念,不一会儿刺客就全数被擒。
宣德感觉柳云若的手臂依然环在自己腰间,转过身拍拍他的脸笑道:“没事了,放开朕,朕要下马。”惊魂初定,他竟然没有注意柳云若眼中的泪光。
李隆跑过来在宣德面前跪下:“臣救驾来迟,让皇上受惊,罪该万死!”
宣德跳下马来,抖抖披风,淡淡问:“你怎么跟过来的?”
李隆心中一惊,皇帝果然敏锐,要不是柳云若事先帮他编好了理由,只怕三言两语就被皇帝识破了。他一叩首道:“回禀皇上,臣在行辕中见到一人行迹鬼祟,不似御林军,拿下之后审问,才得知……得知……”
宣德眼波一闪道:“得知有人要谋逆,对不对?!”
李隆不敢当着这么多侍卫的面供出越王,只叩了个头不说话。
这时柳云若也下了马,宣德拉起他的手,对李隆道:“你很细心,今日救驾有功,朕不会亏待你。把这些刺客都带回去,不要惊动行辕的众官员。”
李隆忙答应:“遵旨!”
柳云若只觉得宣德手指冰凉,手心都是冷汗,有些担心:“皇上?”
宣德缓缓回头,看着柳云若微笑,脸色却是苍白,道:“你说,是谁做的?”
柳云若一时语塞,刚要说话,宣德却按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别说……别在这里说……”柳云若觉得他手指都在颤抖,知道他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到了这样血淋淋的地步,也有些为他悲凉。
宣德不胜抑郁地叹了口气:“本来说要带你好好玩玩,却又遇上这种事,算了,回行在吧……”
他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刺客审起来没有多大的困难,虽是江湖亡命之徒,却也是血肉之躯,一动刑全招了,众口一词指向越王。宣德连晚饭也不吃,一边让李隆将刺客就地处决,一边调兵遣将,先锁拿了越王的全部侍从,又派兵将诸位藩王监视起来。和内阁几个心腹大臣商议的结果,是天家丑闻不宜宣扬,最好的办法是将越王秘密送回京去,对外只称身体不适。
回到寝宫,宣德不必再强撑着维持镇静,只觉身子都是软的,还没走到殿内,就一下坐倒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柳云若迎出来,看见他以手支额似是不胜疲惫,愣了一下,一言不发走上去,轻轻为他按摩太阳穴。
宣德攥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哑:“你说,他就这么恨朕,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柳云若道:“也许是一念之差。”
宣德苦笑:“瞻墉比朕小三岁,小时候同在东宫读书,成祖待我们严厉,做不完功课就在毓庆宫门前罚跪。晚上很冷,我们都饿,瞻墉袖子里藏着个芝麻烧饼,整个儿给了朕,朕掰开了将大的一半给他,他又将那半个分一半给朕,说他饭量小,吃不下……就巴掌大一块饼,推来让去都揉成渣了……”他突然抬头,颤声道:“朕对他们确实是苛了一点,削减他们的兵权,可那也是为了他们好,不想让他们心生妄想自投死路,朕心里依然拿他们当兄弟……”
柳云若借着月光看他眼下有些湿润,心中惊诧了一下,只以为他明敏决断坚定如铁,却不知也贪恋着手足之情。轻声道:“皇上要保全王爷也容易,不就是一句话么?”
宣德摇摇头:“国法难容。”
柳云若其实也不是真的为越王求情,他只是想看看宣德的态度。如他所料,或许贪恋是真的,手足之情也是真的,但是权衡之下终究抵不过皇权帝位,便依然要做那清醒而残酷的决断。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越王也罢汉王也罢,跟他情缘深浅不同,下场却是一样。
那么明日,倘若谋反的人是自己,怕他也会是这样,撒两滴祭典往昔的泪水,依然“国法难容”该杀该剐按律办事,最多“法外施恩”,赐他全尸。
柳云若涩然一笑,这是他的结局,他一直都知道。
宣德把柳云若的手在脸上轻轻蹭着,低低道:“咱们回宫吧,朕累了……”
二十五、废后风波
宣德和柳云若回宫之后,孙贵妃的产期也近了。她向宣德哭诉,说皇上不在的时候,有人在她宫里偷偷安放檀香,分明是想让她流产;又抱怨说太医院的药吃了“心口闷得慌”,还是柳云若配的药好,要柳云若到她宫里伺候。
檀香一案时过境迁已无从查起,但宣德从孙贵妃闪烁的言辞中能感觉到她是指向皇后,宫闱之事风起云涌诡谲多变,宣德不想深究。他只得吩咐柳云若好好照顾孙妃,他要处理越王的案子,实在分不出心力。
柳云若搬到了孙贵妃的储秀宫,一切事情就好安排了。他选了宣德要去瀛台接见安南使者的一天,早上储秀宫传出消息说孙贵妃破了羊水,早已选好的太医便带着孩子进了宫。
宣德刚从瀛台回来,见柳云若在寝宫门口迎接他,有些吃惊:“你怎么回来了?”
柳云若一笑道:“臣来跟皇上道喜,今晨贵妃娘娘开始阵痛,稳婆已经去了,现在拉着帘子,说是一切平安。”
宣德猛得站住:“你是说——就在今天……”
柳云若道:“娘娘脉相平和胎位正常,如无意外,很快当有佳音。”
宣德兴奋地抓住他的手:“那你还不在那里守着!黄俨,派人禀报太后!”
柳云若看他高兴得脸上都放光了,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疼了一下,勉强笑道:“贵妃娘娘那里都是女人,臣插不上手。太后已知道了,她老人家在钟萃宫礼佛,说要斋戒一日,请菩萨赐福。”
宣德感动得眼眶都是一热,对黄俨道:“传令全宫,自朕而下,今日斋戒!”忙忙地扔了帽子,脱了朝珠道:“咱们还是过去看看……”拉起柳云若的手刚要往外走,突然听见外头一个太监高喊着:“皇上!皇上大喜!皇上大喜——”
太监尖细的嗓子惊得宣德浑身一炸,随即明白过来,孙贵妃生了!
他冲出内殿几步跑下玉阶,小太监跑得晕了头,没有来得及收脚,一头撞在了宣德怀里,吓得魂飞魄散,刚要跪下道:“奴婢罪该万死……”已被宣德一把揪住,先问:“是男是女?!”
小太监大声喊:“是男孩儿!是皇子!”
皇子!
宣德头顶轰然一响,只觉有人拿大棒子敲了他一下,激动地透不过气来,抓着小太监忘了松手,慢慢地回过头来,对着刚刚追出来的柳云若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听到了吗?是皇子……朕有儿子了……”
柳云若奔过来的步子也止住了,孙妃派人来报喜,说明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的努力,他的策划,终于有了结果。有这个孩子在,即使营救汉王的计划不能成功,他也可以放心去死……他的心在腔子里乱撞,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颤声道:“恭喜皇上……”
“太祖保佑!”宣德仰天长出一口气,狂喜地喊道:“感谢苍天!朕有儿子了!大明有后了!朕有后了!”一年来的期望、忐忑、猜测、不安终于在今日梦想成真。宣德几乎要落泪,有了儿子,意味着江山后继有人,意味着自己再也不用担心诸王觊觎皇位,意味着他的血脉将与大明一起传承……
宣德顾不得再和柳云若说什么,扔下那个太监撒腿向孙贵妃的储秀宫奔去,慌得黄俨带着一群太监赶紧去追他。没有人注意柳云若仍然孤零零地跪在乾清宫门前空荡的广场上。
远方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是在向整个皇宫宣告,皇长子平安降生。
柳云若缓缓抬起头,他隐约看见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在望着他,或许是欣慰,或许是谅解,或许是悲凉。他终于做到,他让汉王在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里,终于成了一个胜利者,但这也意味者,他对宣德,将永远是背叛者的身份,那虚幻的快乐和温暖,已被他亲手捏碎。
他缓慢地挪动身子,面向西方,轻声道:“您听见了吗?您有儿子了……”然而越来越激烈的鞭炮声淹没了他的低诉,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脸上有冰冷的水滑过,可是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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