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93)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脑子已经没用了。
他用双手捧住顾小灯的脸,粗糙的手磨得他整张白亮的脸都沾上血,只知道掌心里的人滚烫暖热,柔软滑腻。
活着的,是活着的。
他的喉咙里发出野兽似的嘶鸣,整个跑马场都回荡着。
葛东晨死死抱着他,脑子恢复过来的第一瞬,便是想将他揉碎了化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带着他生生死死,绝不放他走。
“死变态!死变态!你给我滚啊!”顾小灯快要被抱窒息了,起初还能惊恐地大声叫骂,现在被箍得肋骨作痛,眼泪都飚出来了。
大地忽然震荡起来,发飙的千里马北望赶来,马背上的顾瑾玉毫不减速,直接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下来,乌云压顶似地过来,抓起葛东晨便是一拳。
顾小灯这才得以挣脱,满脸生理性泪水地逃开了。
那边两个疯狗打得不可开交,葛东晨身上穿着来不及解下的兵甲,倒是替他挡下了一半防御,顾瑾玉就穿着常服,装备落后,应该瞄准对方身上没有护甲的地方揍的。
但是两个人都疯了,只知道要凭着本能打死对方。
结果就是谁也打不死。
两人身上又没带兵器,这要是来的是关云霁,大抵还能抽出袖在手腕上的蝶翼刀扎一扎对方的喉管。
顾瑾玉生生把葛东晨身上的护甲打得到处横飞,两人的手不成模样,只看得出是四个血肉模糊的团子在对殴。
顾小灯爬起来扶着小跑勉强撑了一会,小跑乖顺地甩甩马尾巴,但被两个疯狗的动静吓得不安地跺马蹄。
顾小灯扭头只看了一眼,就皱了整张脸,戴上了个痛苦面具,一时间觉得浑身都跟着幻痛起来,只得气急败坏地怒吼:“别打了!有完没完啊!”
两个疯狗还杀疯了互殴。
顾小灯气得捂住自己的眼,心想眼不见为净,让他们互相打死算了:“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我为什么要从池子里浮上来啊?早知道烂水里了!”
不远处的两个疯狗都僵住了,紧接着便踉踉跄跄地朝顾小灯扑来,状若死而复生的僵尸。
顾小灯又怕又气,干脆不逃了,抬腿就朝先扑过来的顾瑾玉踹去:“滚啊!”
葛东晨也挨了他一脚,估计是被打得比较狠,倒地后一时没能及时爬起来,不像顾瑾玉反应得快。
顾瑾玉这厮直接死死抱住了顾小灯的腿,从腿往上抱到腰,崩溃得不成样子。
“小灯……别说那种话。”
第54章
申时时分,顾瑾玉和葛东晨两人被赶来的暗卫拉扯开,分别搀着准备去处理伤势,两个人互殴得模样狼狈,虽然不至于到破相的程度,但两张脸都是青青紫紫,手脚伤得厉害,葛东晨走路右脚不适,只能拖着步伐。
一行人准备就近去东林苑的院子,顾瑾玉说什么也不乐意让葛东晨进广泽书院里的学舍,也不允许侍卫搀他走,葛东晨便拖了一路的血脚印,脸上却不见痛意。
他伤得越狼狈,顾小灯便会忍不住欲言又止地多看他几眼。
顾小灯只是实心眼,担心这两疯子受的伤里有自己补上的一脚,便本着暂时债务人的心捏着鼻子跟过去。
他的风寒刚好转了一些,才忍不住走出学舍到处逛逛,顾瑾玉便单独带他到跑马场去,把他以前那匹坐骑牵出来,说:“你看,你的矮脚马,它还和以前一样,虽然七年过去了,世事纷纭,但总有一些东西不变,比如你的小动物们。”
顾小灯感觉得到顾瑾玉在自己面前的小心翼翼,大约是搜罗了最小变化的事物,想尽力消减他的不安。
但这几乎都是无济于事。错过一个时代的七年,他自己要花不短的时间去接受其他人与自己的七年鸿沟。
顾小灯给自己打气,怀里抱着久别重逢的海东青花烬,花烬热乎乎地贴着他的肋骨,减少了方才被葛东晨勒出来的不适。他另一只手里还牵着摇尾巴的小配,小小的个子,倒是被“左牵黄右擎苍”的模样衬出了些气场。
他边走边捋脑子里的一团乱麻,想着这些天里身边人告知的世事变化,他关系匪浅的也就那些人,不问都不行。
顾家内部的分裂足够让他久久不能释怀,那些与他异姓的故人就算了,既是家破人亡,也是高官厚禄,没什么好说的。除了一撮人把日子往好了过,其他的或多或少在往少好多坏里过。
他还在今日,这些人已经走到了他设想中的将来,这将来太叫他唏嘘了。
他走在前头,不时回头看两眼,身后葛东晨看起来冷静了一点,顾瑾玉也不凶悍了,只是木着张脸,眼角不时迸眼泪。
顾小灯决意想不到顾瑾玉存着“比较”的心,堂堂一个大将军和王爷,因为忌惮“情敌”长了双含泪便显出碧色的眼,便忧心忡忡地担心“被比下去”。
但顾小灯看着他们,心里更多的是咕噜噜冒泡的生气,他还没有做好再见葛东晨的准备。
葛东晨给他的当头一棒过于震耳欲聋,他不能想冬狩夜里的事,葛东晨和关云霁是怎么联手摆弄他的,一想便想吐出来。
从前一些隐秘的不对劲和不适,他才逐渐回过味来。
此时见跑来制止的顾家暗卫多了,人多、鹰狗在手则壮胆,于是顾小灯边走边数落:“你们是不是有病啊?大好的除夕,就这么让你们败兴。”
身后包围圈里的两个混账东西都吸了吸鼻子,顾瑾玉先抢答:“小灯,对不起。”
葛东晨声带作痛,落后了一秒:“抱歉……”
“那个姓葛的,你没有自己的家吗?平白无故闯进顾家里,你就这么喜欢不请自来。”顾小灯冷了声音,暗自哼了数声。
葛东晨仍在痴痴的魔怔状态中,碧色眼睛发直地看着顾小灯的背影,或许因为生母来自于本就神秘奇特的南境,给他灌输过足够多的奇人异事,这七年里他没有一日相信过顾小灯溺毙。
等到今天,他不必疑心眼前人是幻觉,他没有疯到分不清虚实的地步。
顾小灯掂了掂怀里眯着眼睛的花烬:“以前,哦,就是七八年前,你就没有自己的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是没名没分的什么少爷公子,是个鼎鼎有名的正经武官将军了吧,都走到了这一步,就少来别人家里打秋风了,不欢迎你。”
葛东晨偏移重点,只心酸地想,真好,顾小灯对他还是有一份恻隐之心。
顾瑾玉则是听得通体舒畅,心想他比葛东晨强到不知哪里去,他是小灯口中的“别人家里”的一员。
他是与顾小灯同在一片屋檐下的家族成员,谁也代替不来的,越不到前头去的。
于是他立即顺杆上爬,以自家人身份告状:“小灯说得对。他不止今天除夕败兴,过去七年里他也常在庆节要典里跑来当贼,蚊子蝗虫一样,赶不走打不死,非常令人作呕。”
葛东晨迅速想好了祸水东引:“顾瑾玉,谁也别挤兑谁,我所做不及你万分之一,小灯别听他一面之词,我是看不下去他造你和他的谣,我特地潜来,是想毁掉他私立你的牌……”
“位”字尚未出口,顾瑾玉就拨开身边的暗卫,冷不丁地狠揍了葛东晨一拳,暴力闭了他的嘴。
顾小灯在前头听到叫人骨头作痛的声音,回头一看,横眉竖眼:“歪!有完没完?你们为什么都想打死对方?要不别这么吵架斗殴了,一点都没效果只会让人厌烦,还是去订做两架棺材板,你俩一人一具,都当对方是入土封棺死透透好了!”
顾瑾玉和葛东晨便都噤声,大气不敢喘地拖着不稳当的步子,或擦血或捂住伤口,老老实实地跟着他。
一众担心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暗卫们也放下心来,今年可算是能过个安生年。
毕竟去年这个时候顾瑾玉差点“殉情”了。
*
等到了地方,顾家的医师们满脸淡定地打开医箱、调试药膏,像是对这等局面早已习以为常,顾小灯在一旁看了一会,心情越发复杂。
正是年节时分,顾仁俪和祝弥回了顾家来,连带着祝弥的弟弟祝留,那位少时就被三皇女高鸣兴一眼相中的一等暗卫也回来了。方才跑马场的状况已经传开,除了顾仁俪不便出面,其他人都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