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186)
“这是谁起的名字啊,说快了不就是滚犊子吗!”
其余三人也跟着笑了。
*
“滚肚子街”的名字虽然俗,却是西平城里最繁华富丽的所在,外地来的官绅多有在此街下榻的。长街南北开阔,车马悠游,西面一溜的餐馆酒楼,笙歌靡舞,东面一排的文雅静斋,红窗紫瓦。
顾小灯的眼睛终于被西平城里过度繁丽的色彩闹累了,找到了一家颜色最简单的纯色餐馆,兴冲冲地想进去歇歇眼睛。
张等晴笑他:“你小子是真会挑啊,一眼就看中了这整条长街里最贵的餐馆。”
顾小灯嗷了一声,用零食操控着小毛驴准备拐弯:“这不能赖我,我随便选的。”
张等晴把他从小毛驴上薅下来:“走什么走啊?哥带你进去宰一顿!”
顾小灯便和小毛驴一起驴叫,几人大笑不停。
纯色餐馆对面是纯色的雅阁,五楼的褐窗半开着,一个相貌不凡的中年男人把一只手靠在窗台上,眯着眼含着笑,看着走进餐馆的顾小灯一行人,隔着不短的一段距离,他依然把顾小灯头顶上的斗笠花纹看得清楚。
“这笑声我听过。”男人想了又想,忽而一笑,“像嫂子。”
距离男人七步开外的少年随从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男人一直随和放松地笑着,穿着一身简练的云纹黑衣,仪表堂堂,体格高大,虽微有年纪,但眉目周正,颌无须髯,分明是四十多的年纪,却像是三十出头的人。
他靠在窗前看顾小灯一行人走进餐馆而不见,自言自语:“昨天见的那小子,从头到脚,跟他娘一点都不像。长相像他爹多一点,性情是谁也不沾边啊,捉摸不透。早知道把那高家的畜裔一起叫过来了,他应该能给我多一点参考。”
男人边说边看着餐馆里的仆役出来牵小毛驴,想到刚才只闻其声的少年,越想越感兴趣,转头对呆立的随从命令道:“你去打听一下,刚才骑着毛驴走进对面餐馆的小家伙是哪个家里养的,要是身份不高,抓了一起带回去。”
少年随从得令立即下去,将近一个时辰后才回来,跪地汇报,袖口有血渍:“主人,不好抓,那人是西平将军府里养的。”
男人挑了眉,遗憾地哦了一声,面带关心地打量随从:“你跟他们交手了?没受伤吧?”
“没有,杀了两个。”
“我当袖口沾的是你自己的血。”男人笑道,“回来时也不知道换身新衣服。”
随从顿时噤若寒蝉,恨不得将头埋到地里去:“奴、奴记住了。”
随从担心自己的脖子会被主人拧断,战栗着低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预想当中的惩罚,只听到主人咂着嘴:“怎么就是将军府的呢?没听过顾平瀚家里养着什么小家伙啊,你再去查查,看看是不是小错带来的。”
随从如蒙大赦,点着头连忙退下,谁知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主人在背后哎呀了一声。
“刚才我说漏嘴了,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少年随从茫然地转过头,刚想说他什么也不知道,眼前就闪过一道银光,继而天旋地转,视线跳转到地面。
男人眨眼间就从窗口闪到门口,踢皮球一样踢着地上的头颅,把颅腔里的血浆踢出差不多了,便转头叫人:“阿正!”
雅阁内有九转的长屏风,随着呼声,屏风后响起声音,一个睡眼惺忪二十左右的青年披头散发地钻出脑袋来:“父亲,有何吩咐?”
男人挖下死去少年的双眼,笑着朝青年丢过去:“为父送你玩儿。”
小青年满脸没睡醒的迷糊,本能地伸出手,三指准确夹住丢到面前来的一双眼球。他捏在掌心里盘了一会,满意地笑了:“谢谢父亲,这双好。”
男人负手笑咪咪地看了他一会,小青年便没有回去补觉,把玩着一双玩具,好奇地看向生父:“父亲,您在想什么?还在想那个顾瑾玉吗?”
“没有。”男人摇头,随即又踢起地上的头颅,当踢蹴鞠一样,“正儿,你大声笑一下。”
小青年对一切不明所以的指令良好接受,哈哈笑了好一会,笑完才继续追问:“爹,怎么了吗?”
男人将头颅踢过去,头颅将屏风撞倒,露出屏风后的大床光景,枕席上侧躺着一个不着一缕的雪白少年,已经没有气息。
小青年摸不着头脑:“我是笑的不对,还是笑的不好啊?”
“不对也不好。”
“哦。”小青年表情真挚,“那父亲眼里,有笑得对且笑得好的人吗?我去为您搜罗,礼尚往来。”
男人这才满意,招他过去,父子一并到窗前:“方才有个骑毛驴的小家伙进了里面吃饭,声音清甜,来头不小,八成是定北王从长洛带来的,你收拾妥当去帮我把人抓来,要活的,为父再送你一百双漂亮珠子。”
小青年郑重其事地点头:“好的,交给我。”
“虽然我有些急,但你不用急,那小家伙身边都是武功不错的。我下午还要再看定北王一趟,你不准再睡了,打起精神来。”
“哦。”小青年用干净的左手单手梳拢长发,系成了一束长马尾,“父亲,我不喜欢顾瑾玉。要是我把那会笑的人给您送来了,您能允许我把顾瑾玉杀了吗?”
“当然不能,也不能讨厌他。”男人不大高兴地拍了把青年的后心,“你为什么讨厌你哥?”
小青年安静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身的戾气无处掩藏,右手一合拢,新到手的“珍品”便被粉碎了。
对于一个即将跑来夺走自己一切的便宜兄长,怎么可能不讨厌?
*
四街之隔的军衙里,顾瑾玉和他的六个副将开了一个时辰的集会。顾平瀚忙碌了一天一夜回来,说是灰头土脸也不为过,累得面带菜色,午饭都还没扒拉上,就被顾瑾玉的下属没轻没重地架去议事堂里。
“将军!您的光棍哥回来了!”
顾平瀚累得面无表情,无从训斥。他始终不明白顾瑾玉的下属为什么一个比一个没规矩,虽然个顶个的能干,但没多少尊卑意识,不像是接受过国都礼仪熏陶的。
顾瑾玉正在议事堂里画部署的军事图,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我呢?我是什么?”
架着顾平瀚的两个下属和在座的六个副将异口同声道:“你是名分哥!”
顾瑾玉:“晚上加餐,北境刚送来一批羊,烤了。”
众人激动得欢呼驴叫,六个副将拍着桌子伴奏,里里外外,气氛好不快活。
顾平瀚:“……”
顾平瀚想摆出定北王兄长兼西境封疆大将军的谱,但一想到晚上的鲜嫩烤羊也有自己的一份,便把这口气忍下去了。
八个人坐定,顾瑾玉的军事图没画完,抽空抬眼看了顾平瀚一下:“这次的集会很重要,你把你心腹也叫来,有些军务需要和我这边的兄弟们交接。”
顾平瀚不是第一次听顾瑾玉口中说出“兄弟”二字,听一回便觉讽刺一回。
他先反问:“重要到什么程度?”
顾瑾玉语气毫无起伏:“我开这个集会,部署的任务是灭城。”
顾平瀚楞了足有五瞬:“灭什么城?”
“梁邺城。”
“为什么?”
“烟毒发源,叛党肆虐,邪派把持,邪众无数,养痈遗患,所以该灭。”顾瑾玉画完了将近五尺的部署图,拿起图钉在了背后的墙壁上,半面墙壁上因此布满了触目惊心的毁城红叉点。
顾平瀚头顶发冷,在对待西境乱七八糟的军务上,他一向是偏激的那一派,与西境众城的保守官吏向来持有不可调和的冲突。但此刻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下意识地想把这多年来与他唱反调的保守派一个个拖过来,让他们看看长洛下来的定北王才是什么阎王。
顾瑾玉催他把心腹叫过来,顾平瀚艰难地张了张口:“梁邺是西境四大城之一,城中有几十万定居者,此事再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