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落水后(151)
只是翻山越岭地赶了七天野路后,他整个人都蔫唧唧的,不必刻意忍着沉默,自然而然地累哒哒,葛东月气消后跑来与他说话,他也没多少精神应了。
这天夜里睡得迷迷糊糊,顾小灯忽然感到有人背起了他,细细的酒香萦绕在他鼻尖,把他熏陶得飘飘欲仙,趴在那人背上安安分分。
也不知徒步走了几许,耳畔的叶落踩碎声逐渐远去,顾小灯睡得沉沉,无梦无断。
这一觉睡得难得,顾小灯睡得饱饱的,自然醒来时只见自己躺在一间客房里,被褥柔软,窗户虽没打开,却是满室天光,静影悠悠。
他恍惚地揉着眼爬起来,甫一动,房门便轻轻吱呀,不闻脚步声,唯有衣袂划过空气的细微裂帛声。
他抬眼,看到葛东晨一身墨绿素衣,端着一大堆东西,顶着一副贵胄相违和地干起小厮的活计。
干完活他便到窗边打开半扇窗,掏出怀里一截短笛,倚在窗前对着顾小灯吹起来。
吹的不是曲子,而是借着笛子音调,模拟着同他说话——睡~得~好~吗。
顾小灯:“……”
小~灯~吃~个~饭。
“有病啊!”
葛东晨放下短笛,无声地笑了起来,大约是不想惹他炸毛,便不吭声,放松地倚着窗慢慢滑下,不知是不是累了,没有椅子便直接坐在地上,继续用短笛一声声和顾小灯搭话。
顾小灯决定不理会这神经病,活动着酸麻的筋骨爬起来,视缩在窗下狗一样的杂种如无物,自顾自地该吃吃该喝喝。
葛东晨微微点点着头,用短笛一调一调地“说”个没完。
*
顾小灯歇息够了,原以为不久后又要被他们挟持着继续跑山野,谁知自这之后一路都是城郭穿行,只是同行的只剩下葛家兄妹,其他人和苏小鸢大约是和他们分了道,再没见着。
葛东晨自觉多做少说起来,几人扮作江湖行客,沙砾入尘暴一样,一路畅通无阻。顾小灯被他们掩住脸,大部分时候被他们绑着藏在马车里,也不知这一路走到了哪。
葛东月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举动却暴露了对人世的懵懂和兴趣,她酷爱购买不曾见过的东西,买了就捧到车里给顾小灯看,葛东晨只管给银钱,只笑着看戏不解释。
顾小灯起初还能视若无睹,待看着她跟葛东晨要一堆钱,而后像个傻狍子一样买来破铜烂铁堆了满车,很快没忍住了,他挑出一个十分没用的小木雕问她:“阿吉,你买这个花了几个子?”
葛东月答:“一两。”
顾小灯无语凝噎:“冤大头啊!这个撑到底卖上二十文,一两足有一千文啊傻姑娘!”
葛东月有些不高兴,抢了小木雕,咔嚓一声就给掰折了,掰完翻来翻去,找出新的歪瓜裂枣递给顾小灯看,顾小灯问起价钱,气得靠在车角落里:“黑心商怎么这么多?!”
葛东月便跟着他一块生气:“中原人坏!”
葛东晨在对面转过脸,握拳抵在唇边假装没笑,不过没装成多久,一声笑引来两人骂。
这天夜里宿旅舍,三人同吃晚饭,葛东晨照例充当牛马,没一会便出去忙活,葛东月拿着本淘到的老旧破书不走,杵在顾小灯周围看起来,他们兄妹分工明确,必有一个人留在顾小灯身边盯梢。
兄在时妹寡言,不在时,葛东月的话语便明显增多,很快翻着破书过去问他:“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节是什么时候?有什么习俗?可以干嘛?”
顾小灯原本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一听她的问题便倒仰:“阿吉,你连这都不知道?长洛过活那么多年,一年也没有跟人踏青去吗?”
“阿吉不知道。”葛东月皱眉,破书翻得哗啦啦直掉页,“九成不知道。”
顾小灯睨了她一眼,想起当初长洛私下流传的葛家笑话,有些无奈:“你问你哥去。”
“不要。他很恶心,懂了装不懂。”葛东月眉头大皱,私下提及的亲哥总是带着恶心这个前缀。
顾小灯也不问她爹娘,看了她一会,干咳着小声一问:“你说你是蛊母的媒介,那你知道顾瑾玉现在怎么样了吗?你要是能和我说一说他的情况,我就告诉你。”
葛东月犹豫片刻:“你为什么总要问定北王?”
“这是控制不住的……就像打喷嚏一样。”顾小灯把被绑缚的两手伸上窗台,侧枕在手臂上喃喃,“我想他了。”
“我离开我母亲后也会想她。”
“那怎么一样?你那是天性亲情,血缘眷恋,我不是。”
“那你是什么想?”
顾小灯无奈地用手捂了捂眼睛:“我不好意思说,你小孩心性,我想的是大人的。”
葛东月不高兴地在他周围转了几圈,捂着一只眼睛,用一种顾小灯听不明白的异族语言说了半天,他正蔫得闭上眼睛,就听到她冷冷的声音:“问了,定北王没事。”
顾小灯满血复活,腾的坐起来,险些把腰给闪了:“身体和精神都没事吗?有没有受伤,那蛊母没有再撺掇他去轻生吧?他现在是不是到西平城了?”
葛东月转了一会,才皱眉答道:“已经承诺过你短期不会控制他,你怎么不信我呢?定北王精神怎样我们不清楚,身体么,好像有些小伤,不知道有没有到西平城,我现在看不到他眼里的东西,不清楚。”
顾小灯顿时紧张起来:“小伤是什么伤?”
“就是一些小刀划出来的口子而已。”葛东月想了想,忽然补充了一句,“连破相都没有。”
她没有解释破相是什么缘由,不问顾小灯也知道顾瑾玉定是在找自己,一颗心好似泡在酸梅汁里,涩得说不出话来,刚想静一静,一旁葛东月执着地来问清明节,他便简洁地说给这嗡嗡蜜蜂听。
葛东月听得不够尽兴,感觉到一种顾小灯的“偏心”。借着蛊母的传达,她感受过顾小灯同顾瑾玉说上巳节过往的温情,那就像是撬开一罐蜜,现在顾小灯无精打采地说着佳节,像舀了一勺白水支应过来。
深夜时分葛东晨回来,一眼看出她的不高兴,“换班”时便轻笑:“小月,你又生气什么?”
葛东月没忍住,用巫山族的语言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葛东晨静静听着,沉默须臾地盘算着怎么让傻小孩滚远一点:“你受顾瑾玉影响太深,暂时离顾山卿远一点比较好。”
葛东月见鬼一样看他:“……”
“我不是鬼扯。”葛东晨似笑非笑,“小妹,你不是讨厌所有中原人么?可你唯独不讨厌顾山卿,不为别的,因你最初认识他是借了顾瑾玉的眼。我们的蛊母太年轻,她被顾瑾玉的情愫影响,继而波及到你,你合该像讨厌云霁一样讨厌他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牵着鼻子走。”
葛东月:“!”
翌日起来,顾小灯发现葛东月有意避着他,斗战的蝈蝈一样,带着股奇妙的严肃去骑马了。
她不在,便是葛东晨独自盯着他。
顾小灯上下扫了葛东晨一通:“你撺掇你妹什么了?”
“冤枉啊。”葛东晨笑着举手,“我可是要朝小月唯命是从的,我能跟她置喙什么?她那么聪明,那么洞若观火。”
“……”
顾小灯压根不信,飞了他一眼扭头去,原还想着怎么问顾瑾玉的情况,这下只好面壁了。
起初还相安无事,马车行驶小半时辰后,顾小灯忽然嗅到了酒香味,瞟了一眼过去,便见葛东晨面朝车窗外,手肘支窗栏边,指间勾着胖乎乎的小酒壶。
“喝一口么?”
“滚!”顾小灯满脸戒备,愈发往角落里缩去。
葛东晨笑了一声,左手扯了扯绸缎,绸缎另一端缠缚着顾小灯双手,那白得发光的双手被扯得一晃,惹来他的炸毛:“混蛋!”
葛东晨扯一下便喝一口酒,垂眼看顾小灯恼怒得黑嗔嗔的眼睛:“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东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