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89)
瀛禾见状,反问燕迟:“还不死心?”
燕迟沉默一瞬,没有说话。
瀛禾见他这样,又下了一剂猛药。
“你可知道,他侄子当上太子了?前些日子抓到的那个齐人,就是来此向他通报此事。”他难得语重心长,从前这些话,他也不愿讲给燕迟听。
“小燕,你我走到今日不容易,你娘是个齐人,族中不少人恨你娘,连带着也恨你,即使现在有父皇护着你,可若有一日父皇老了,獒云上位,你又如何自处?他和他阿娘可又会放过你我?”
“獒云争名逐利是他天生就该如此,而你我争这些,是要自保。陆拾遗不可信,季怀真更不可信,你若一门心思都系挂在他身上,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燕迟听罢,沉默许久,突然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大哥,我要同你打个赌。”
第64章
几日后,铁凌邑内张灯结彩,只因七皇子燕迟殿下好事将近,明日就是他成亲的大喜日子。
当年苏合可汗大婚的前一天,也是全城宵禁解除,男男女女各自带着面具上街,每到这个时候,就是来自大齐商贩一展身手大发横财的好时机。
季怀真自来到敕勒川第一天就被关在军营中,唯一一次逃跑,还没跑出二里地就又被抓了回去。
他叫燕迟带他去上街看看。
燕迟本不愿,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然而季怀真却道:“待我回大齐之后,怕是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回来,你带我去看看怎么了。”
这倒是句实话。
燕迟沉默一瞬,带他上街。
那日初入铁凌邑,这夷戎都城给季怀真的印象就如其名字般,一股扑面而来的肃杀、彪悍之气,街道直来直去,楼宇搭建也如一把出鞘利剑,笔直地插入地中,整座城像一头黑黢黢的钢铁凶兽。
今日再去铁凌邑,竟是焕然一新,被挂了满街的彩纸灯笼绕花了眼。
街上人来人往,仿佛全敕勒川的人都聚集于此,脸上虽带着面具,却掩不住眼中一股欣喜雀跃的劲儿。
季怀真喃喃自语道:“竟像是回到大齐了。”
这看得见的繁华热闹,比起大齐上京来也是不遑多让。
燕迟道:“当年我父王听说你们齐人过节时就喜欢这样,他为了哄我娘开心,下令将铁凌邑挂满灯笼花灯。”
一旁有人提着装面具的篮子过来,燕迟给钱买了两个。
“戴上吧。”
季怀真抬头一望,燕迟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二人被推着挤着上了座拱桥,下头正有条河穿城而过,水面上飘满了祈愿河灯。
百年前,这水源便在这儿,不少牧民自发聚集于此,围水而生,百年后,才发展成这钢铸铁打的都城。
一群结伴的男男女女忽然涌上拱桥,在一阵如梦似幻的笑声中,燕迟和季怀真便被挤散了。
燕迟被推着往前走,又不好意思推别人,一时间手忙脚乱,等空下来往身边一看,季怀真早就不见踪影。他心头登时一空,正想喊两声,肩膀却突然被人一拍,他下意识回头。
见那人脸上的面具与先前递给季怀真的一模一样,燕迟登时松口气。
他怕人再给挤丢,下意识就将对方的手给牵住了。
对方一怔,愣愣地低头看了眼二人握在一起的手,继而用力回握住,向前靠近。
然而燕迟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劲,立刻松开手。
见状,那戴面具的人嘲一笑,下一刻,他掀开面具,直直望着燕迟。
只见乌兰漂亮的脸被花灯一照,更显艳丽,可眼中却唯余失望。
燕迟盯着他额头上那处被自己暴怒之下砸出来的疤,低声道:“你的伤可好些了?”
乌兰避而不答。
二人站在拱桥上,周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唯独他二人格格不入。乌兰不想让自己的话给别人听到,便以汉话道:“那年你刚从大齐回到铁凌邑,无一至交好友,不跟我们说话,也不跟我们玩。我们都说你就如那马般,被齐人驯化了。我当时心里还有些看不起你。”
“我至今记得殿下第一次同我说话。殿下可还记得?”
燕迟沉默一瞬,他当然记得。
乌兰自小便是男胎女相,不少人以此欺辱他,经常要他脱了裤子看他下面长没长东西。有次给燕迟看见了,便下摆往腰带里一扎,豁出去同人打了一架。
彼时他身份未被承认,又是齐人养大的孩子,其他人揍他时毫不留情,只将燕迟打得如条死狗般奄奄一息,乌兰被吓得在他身旁手足无措地大哭。
“殿下你说,若以后那些人再来欺负我,就让我来找你。但是说完这话后不久,你就跟你娘一起,又回大齐了。”
乌兰又等又盼,七年过去,既盼回了儿时玩伴,也盼回了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人。
“你一从大齐回来,就说你已有了心悦之人。我虽心中难过,却也盼着你好,只是我实在好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竟叫你念念不忘。”乌兰倔强一擦眼泪,不甘道:“若好也就罢了,可今日一见,陆拾遗不过如此,也只是一个朝秦暮楚的负心人罢了。你叫我又如何甘心?”
燕迟有苦难言,无法辩驳,不敢对乌兰透出季怀真与陆拾遗互换身份一事。
他不是不知乌兰对自己的情谊,只因心中有一朝思暮想之人,因此在对着乌兰时便格外小心翼翼,格外不留情面,从不给对方一丝幻想的机会。
他喉结一滚,沉声道:“乌兰,从前这话我就告诉过你,今日就再说一次。我那日救你,是因为你阿父是我大哥的恩师,后来对你好,是因为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可若说旁的,哪怕多一分都没了,哪怕没有季……陆拾遗这个人,也不会改变什么。”
乌兰突然道:“哪怕那陆大人背信弃义,利用你,陷害你?”
燕迟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我看见了,那日我看见了,祭神之日的晚上,他趁着所有人都睡着,偷偷去往獒云的帐中。二人白日里还你死我活,你说他晚上过去做什么?殿下,他是齐人,心不会向着你。”乌兰一急,将燕迟拉住,口不择言道:“殿下,眼见大战在即,那个齐人难保不利用你为自己牟利,你……”
燕迟打断乌兰,他不悦皱眉,四下一看,见无人注意这里,才小声道:“这事不要对旁人说,记住了?”
见燕迟一副了然神色,乌兰登时明白了什么。
他眼泪落下,凄惨一笑,不可置信道:“即便如此,即便你早就知道,也心甘情愿留着他的命?殿下,恕我多嘴再问你一句,在你心中,究竟是将自己当成齐人,还是夷戎人?”
燕迟没有吭声,眼底显露一丝茫然。
“你若将自己看做齐人,齐人可会接纳你?他们若接纳你,在上京时为何对你百般羞辱冷落,你若将自己当成我们夷戎的一份子,又为何眼睁睁看着陆拾遗这个齐人做出可能会伤害你族人的事情?”
被这样掷地有声地一问,燕迟再说不出话,不得不承认乌兰所说一事,已在心中困扰他许久。
再说季怀真,被那群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女一挤,再回过神时,也早已看不见燕迟,被满头花灯将眼睛一晃,反倒生出一股倦懒之意。当即下桥,坐在河畔旁,对着满眼的漂浮着的河灯发呆,想他的阿姐,想他的外甥,想燕迟,可唯独不想他自己。
有女人大胆走来,向他搭讪,还未开口,一看他胸前带着的狼牙,立刻笑嘻嘻地走了。
身后一人靠近。
“季大人。”
会这样的喊自己的,除了瀛禾,敕勒川再找不出第二个。
季怀真回头一看,见瀛禾身披长袍,未戴面具,胸口衣服随意一堆,一头靛蓝狼头隐隐可见。他盯着瀛禾身上的纹身,冷声道:“你这纹身好看是好看,痛不痛?”
瀛禾一笑,随口道:“怎会不痛,但比起在战场上被敌人砍上一刀来说,倒也能忍。你若当着燕迟面夸一句好看,信不信第二日他定要纹个比我还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