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104)
大皇子府邸坐落朱雀街,此地离皇宫近,又僻静,多为达官显贵所居住。季怀真踩着脚凳下车,有人前来为他领路,他回头一看燕迟,笑得狡黠。
“别人也不知道你是谁,现在战事吃紧,你总不想被当成俘虏抓起来吧,如此,只好请殿下委屈片刻,装作是我的夷戎奴隶。”
燕迟轻哼一声,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匆匆而来的李峁打断。
他脸上被燕迟揍出的淤青还未消,一瘸一拐地快步走出,显然是接到下人通报,听说季怀真来了,撇下他人急匆匆而来。
季怀真一来,李峁一颗心放回肚子中,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多谢季大人不计前嫌,前些日子是在下多有得罪,如今战事吃紧,大齐朝臣当同心同德才是……”
二人对视一眼,交换眼神的瞬间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一行人被李峁亲自领入座中,燕迟默不作声地站在季怀真身后,左手边站着乌兰,右手边站着白雪。他与乌兰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这非同寻常的氛围。
计划有变,宴席因陆拾遗的缺席而迟迟不开。
李峁不住冷汗直流,唤管家过来,低声道:“可派人去陆府了?”
管家道:“殿下,早就派人去请了,陆大人之前还答应的好好的,不知为何今日突然抱病,说是谁也不见,可老奴打听到,陆府上昨夜动静不小,进进出出足有十数辆马车,若不是他看季大人得势,为避免报复,准备出逃吧?”
李峁脸色变了。
他本意是做东,请季怀真与陆拾遗这对冤家暂且把话说开,纵使度过眼前难关另外族退兵,可他的父皇杀心已起,他们又怎能坐以待毙。
如同他在芳菲尽阁同季怀真说的那样,眼前难关算不得难关,难的是以后怎么办。
他略一沉思,又道:“不会,陆拾遗要逃,不会这样大的动静,再探。”
管家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季怀真的亲卫进来,俯身在白雪耳边说着什么。白雪又原话传到季怀真耳中,看口型,似乎提到了瀛禾。再起身时,她的一只手,已悄然握住身侧的刀。
这动作瞒不过近在咫尺的燕迟与乌兰。
乌兰面色大变,正要动手,却被燕迟一拽,他立刻怒目而视,不解地瞪向燕迟。
燕迟的眼睛却固执地紧盯季怀真。
他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却依旧忍不住对季怀真心生期待。
就在这时,李峁察觉对面季怀真的微妙神情与白雪的紧张,还当是前线又出了何事,疑惑道:“季大人?陆大人虽迟迟未到,可这席还是要开,要我说,就不等他了。”
白雪以及手下,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盯季怀真,等着他发号施令。
季怀真却走了神,他的眼睛突然红了,似是汾州婚宴上那一袭红盖头又浮上心头,季怀真想起那日他被盖头蒙着眼,从盖头下的缝隙中瞥见燕迟的鞋。
他突然回头,看了眼燕迟。
那一眼藏着万千情谊,万千愧疚,藏着季怀真为数不多的真心,藏着季怀真昭然若揭的谋求算计。
四目相对间,燕迟低声道:“季怀真,你我二人不是说好了?”
季怀真霎时间说不出话了,他的手攥紧衣摆,迟迟拿不上来。燕迟的凭栏村,太远了,也太久了。
随着一声带着颤音的叹息,季怀真的心彻底狠了下来。
他指头一碰,案上杯盏直直摔在地上。
整个前堂霎时间静了一瞬,燕迟的眼睛闭了闭,再睁开时,眼中已杀意凛然。
李峁虽不知发生何事,却条件反射性地紧张起来。
一瞬之后,所有人同时动起来,白雪一跃而起,护住季怀真退后。铁靴踏在地上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消片刻,已有近百位带刀护卫涌入这狭窄前堂,将乌兰与燕迟二人围得密不透风。
李峁面色大变,不知季怀真这是搞什么名堂,明明这夷戎奴隶前些日子还为季怀真和自己大打出手,怎得两人今日就刀剑相向?他只找个安全的地方,躲在侍卫身后,不动声色地看着。
乌兰冷冷一笑:“人家有备而来,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呢。”
燕迟一动不动,被乌兰护着,隔着层层人群和季怀真对视。
季怀真下令道:“将这两个夷戎细作拿下。”
乌兰一声呼哨,眨眼之间,竟又有数十夷戎人沿着房檐从天而降,显然在此地埋伏已久。
燕迟抬手接住手下抛来的武器——那是一把近九尺,重九斤的斩马刀,被燕迟双手拎住在身前舞开,一时间竟无人能近身。乌兰更是直接,踩着人凌空一跃,竟要来抓季怀真,白雪起身挡上,一时间只听得刀尖碰撞的利声,震得人不住耳鸣。
夷戎人不止擅马战,各个也是近战的好手,更不提瀛禾派来支援燕迟的,是他精挑细选出的死侍。今日前来,只为救出燕迟。
然而季怀真铁了心要将燕迟拿下,一拨人被杀干净,便有另一波顶上,前堂渐渐堆满尸体,有夷戎人的,也有齐人的。
眼见燕迟杀出一道豁口,正要成功脱逃,白雪与季怀真对视一眼,下一刻,白雪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直直冲着季怀真面门。
白雪下手不留余地,若无人来救,今日季怀真必死无疑。
燕迟余光看见,脚步一顿,想也不想,回身一探,乌兰厉声道:“殿下!”
一身功夫力气已臻化境,谁也没看清燕迟是如何突破重围,挡在季怀真身前,手中斩马刀奋力一挥,刃上刀光化过道弧,如道璀璨流星,彻底将季怀真那晦暗苦涩的前二十六年给照亮了。
拓跋燕迟半分力气未留,将那飞来的利剑一砍为二。他将后背露给季怀真,此举无疑于束手就擒。
不需季怀真命令,已有人从背后绕来,将燕迟拿下。乌兰怒吼一声,正要回身来救,却被瀛禾派来的人给按住。
四五人将燕迟按在地上,却依旧压不住他。
只见他不住挣扎,如同被囚的野兽般竭力嘶吼,那红似血玉般的双眼,回头看向季怀真,只是二人刚对视一眼,他就被人按着头牢牢压在地上,再动弹不得半分。
季怀真只一脸漠然地站着,任凭他的人按着燕迟的脸,将收拾畜生般,将燕迟死死按在地上。
看这架势,此人必定来历不凡,李峁反应过来,抢在季怀真之前吩咐道:“将这夷戎人收押下狱。”
已有人上前,将挣扎不休的燕迟拖拽下去。
见那侍卫要去追乌兰等人,白雪立刻带着一批人,抢在李峁的人前头去追乌兰。
燕迟虽被人拖下去,却依旧有不断传来的怒吼,一声声落在季怀真心里,听得他心惊肉跳,虽面色平静,可衣袖下的手却不住发颤。
李峁一窥季怀真神色,突然道:“这夷戎人是谁?”
这夷戎人是谁?
季怀真也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于他来说,燕迟到底算什么。
半晌过后,季怀真冷声道:“只不过是个被我利用的蠢货罢了。”
李峁审视地看着季怀真,继而一笑,和煦道:“原来如此。”
见季怀真不说话,李峁又道:“既如此,大人自要避嫌,我看这夷戎人,还是在下来审吧。大人可有什么要交待的?”他面上虽笑着,却是在暗自观察季怀真的神情。
季怀真道:“如此便再好不过,季某别无二话。”
周遭已乱成一锅粥,李峁又是一笑,押着人走了。季怀真面色冷峻地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强忍怒火,下令收兵回府。
等离了大皇子的府上回到住处,甫一进门,白雪便从外头进来,季怀真焦急神色难掩,看着白雪道:“人可放走了?”
“回大人,放走了,属下亲眼瞧着乌兰带人往西去了,大皇子的人未抓到他们。”
季怀真这才松了口气。
白雪又道:“大人,可要属下去狱中打点一番?”
季怀真不吭声,满脑子都是燕迟被抓前看向他时,那带着怨恨绝望的一眼,心绪繁乱无比,竟是连白雪说什么都没在意,只等人再问一遍,才失魂落魄道:“……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