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用臣换来的江山(重生)(30)
那年他驻守梧州。其实是没把李淮安放在心上的。
他是陛下亲封的监察史。监察百官,肃整朝纲。大小官员谁不知道他沈潘是新皇身旁的红人?所到之处,个个服帖得跟鹌鹑一样。
李淮安那人精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撒野。不仅不撒野,还藏的严严实实的,在他面前装得比孙子还孙子。说实话,若是李淮安不是个贪官,他投机取巧,谄上瞒下的本事,可真的是甩乾清宫那位温公公十八条街。
若不是他常驻在梧州,也不会知道李淮安那孙子王八蛋中饱私囊,竟然搜刮了那么多民脂民膏。
可那时候,沈潘未尝不是只查了个皮毛?他是监察史,虽说他要体察民情,监察百官。那时候已是皇上的凤连也没让他把所到之处的官员一一排查清楚啊。那时候也只不过是,作势走一圈,做做样子,彰显皇威罢了。
他逮住李淮安只是个偶然。那年,有人在他藏身的茅草屋里放了一纸血书,言梧州知府李淮安一夜之间血洗梧州第一商,甄家。
甄家被灭门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那血书上写得字字诛心,直指李淮安是杀人谋财的凶手。
这,他也不好不管是吧。都找到他老巢来了。
他当年觉得梧州山好水好,尤其有一座山,遍地都是桃树,更加好。那桃子又脆又甜,还个儿大。
他就暗搓搓地在烂柯山下边建了个茅草屋。效仿先人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过先人采菊,他采桃。
那投状纸的人能趁他不在,将东西送到这儿。那也定然是废了一番苦心的。他沈潘自诩正直无私,又怎么会不搭理?
所以他当时看了血书,就直接八百里加急,送进了皇宫。
兹事体大,梧州第一商被灭门,这不是小事。纵然是旧时前案,也不是他一个只懂杀人的武夫能解决的。妥妥地拿去让凤连操心。
凤连操心没操心他没知道。他倒是在不久之后接了密旨。
凤连的密旨上让他直接调派驻扎在梧州的边军,抄家。将李淮安斩立决。
他去抄家的时候,李淮安还在他建的金阁里饮酒作乐,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皇上会直接让他归西。
实际上,连他也没想到。
这件事情有蹊跷。凤连虽说与他解释。新皇登基,全朝的文武百官莫不在观望,此时杀鸡儆猴以儆效尤是最好不过的。
这在外人听来倒是说得过去。
可他了解凤连。
凤连手底下有一批暗卫,他一直都知道。凤连做事颇有章法。不查明白。绝不会轻易定人死罪。何况,凤连未让从府衙调兵,而是直接动用了守疆的边军。
到底是什么。让凤连如此迫不及待地定了一个人的死罪,而且以雷霆之势,出手干净利落。
不过沈潘来不及想,因为他被李淮安府里滔天的金银珠宝给镇住了。
这是搜刮了多少人。才有这么多的财富。让他整整派人清点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堪堪清点完。
沈潘当日恨李淮安,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早日回京述职,把自己的所见告禀凤连,却被凤连第二封密旨给拦了下来。
凤连让他驻守梧州,肃清党羽。于是他就一直在梧州驻守,顺便和明琼只羡鸳鸯不羡仙。
李淮安这件事,沈潘当时没有细想。之所以记得那么久,还是因为这件事,凤连处理得太过反常。还有,他在凤连的默许下一下子攒够了自己的老婆本和棺材本。
如今温水惊乍一喊,他倒是想明白了为何凤连当初要如此做。
“是。”沈潘片刻缓过神来,摔了手里的奏折,目光沉沉道。
“千防万防。防不胜防啊。”温水一脸呆怔,过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拍着大腿恨恨道。
“快。快。李家。”温水猛地起身,冲着沈潘而来,厚重的衣摆带翻了一地的奏折都顾不得捡。
“怎么回事?”沈潘皱了皱眉。将脚步踉跄。到他面前的温水扶住,敛眉垂首问道。
这小老头。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温水。
到底是什么前因,能让温水失态如此!
这边温水被沈潘制住倒是平静下来。深吸口气,甩了沈潘的手,身子下滑,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皇上有令,梧州乃边关之地,不能让三大世家染指一分一毫的啊。”温水深吸口气。勉强压抑下心中的怒气,悲怆说道。
“总是边关,也不至于这么严苛吧?”沈潘讪笑一声,耸耸肩膀,有些不置可否。
“你懂个屁啊。梧州和别处不一样。”温水破口大骂道。撒泼般腿侧蜷着,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气喘吁吁。
“哪里不一样?难不成有金山不成?”沈潘冷笑一声。心里却是信了八成。
上一世,凤连如此着急杀了李淮安的理由该是和温水如此失态一样的。李淮安这人不能在梧州。
上一世,他呈上了状告李淮安的血书。那血书不是让他死的理由,却是一个引子。
那血书到了凤连手里。凤连怕是派暗卫查了李淮安。
李淮安私底下的勾当,即便短时间里查不清楚,仅李淮安是李家人,这一条,就足够让他死了。
啧啧。能让温水这老变态气成这样的理由。也同样能让凤连觉得他活在这世上哪怕多一须臾也是多余。
沈潘抿着唇,嘴里说着轻松,心里却是下意识提了起来。沉沉看着温水,等着他告诉他真相。他感觉,如今他们四面楚歌,诡谲莫测的形式,会因为这个秘密,豁然开朗。
“没有金山。可是有铁矿。”温水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眼睛死死盯着门口,像是要吃人般狰狞。
片刻间,沈潘像是被抽干了气力,站立不稳,颓然地坐了下来。
怪不得。怪不得。
蹊跷
怪不得温水如今如吃人般凶狠,怪不得凤连那时候雷霆大怒,怒完不算还要让沈潘驻守梧州。怪不得李淮安那个一州知府竟能在任期里积累滔天的财富。
特么乱世的时候,坐拥一座铁矿山那不就是家里来了座金山?梧州绝对是一块让人能一口吃成大胖子的肥肉!
“有铁矿山,怎么不公布于世?却是防贼一样,不让三大世家的人去那梧州?”这做法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总有一天纸兜不住火。三大世家本就对着这江山虎视眈眈。
“现在不是提这个的时候。”温水恍然惊醒。霍地起来,扑向沈潘的书案。
“快。李家定是有人要去接应李淮安。这才兴师动众拖住我们的视线。”温水眼睛一凝,将书案上李家的奏折清理出来,一本本翻看。
“怕是还不止李家。祸乱后宫是祝家所为。祝家的小姐也同样进了梧州。”沈潘森然道。
这就说得通了。
祝家怕是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也想分一杯羹。这才急切地将一位祝家小姐嫁过去。那嫁妆里边,怕就是入伙的定金。
乖乖。当时在梧州听说李淮安纳这第二十七房妾的时候排场大。他还以为梧州百姓没什么见识,大惊小怪。
却原来,那是真的排场大。一整个矿山的定金,那得多少?
沈潘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喉头一动,幽幽地看着心急火燎地无头苍蝇一样的温水。
“啊,对祝家。”温水手一顿,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凝出汗来,滴答一声,落在书案小几上,让沈潘也跟着心里一抖。
都是温水这霸道又难搞的死太监。大热天的却关门关窗。沈潘日日都热得一身汗,还要小心翼翼不能把汗落在奏折上。
哎,沈潘幽幽叹口气,索性躺在沁凉的地板上,等着温水翻阅完,窥破里边的玄机。
其实不翻奏折,沈潘大致也猜得到,李家想干什么了。
李家既然要光明正大地去开那矿山,势必是要找个可靠的人亲去的。那这个人就很重要了。
李淮安毕竟不是他们正儿八经的李家人。没有人会放心把那滔天的财富交给一个外人打理,何况在祝家也想分一杯羹的时候。
所以李家人里这几天接连发的那么多人的调任里,也不全是障眼法。它们也是想浑水摸鱼,里边定然有一个是去往梧州的。
只看着温水能不能找到了。
沈潘悠哉悠哉的,想着今日里一完,自己终于可以好好地宅在那寒清宫里逍遥了。哎呀,媳妇在怀,何等舒心?
“没有。没有。怎么会没有?”不停翻看奏折的温水忽然惊叫一声,手一抖,那奏折垂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没有?”沈潘惊讶道。眉毛挑得老高。有些不可置信。从地板上坐起来,手撑着脑袋。
“这些奏折我大多都看过,尽皆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李家这几天的调任也都是往江南那地方调。并未有什么奇特之处。倒是有一个叫李昌的李家旁支的新任进士,该是不受宠的,去了西北戈壁。”沈潘摩挲着下巴又重新侧躺在地板上细细沉吟,丝毫不理会炸毛暴躁的温水。
梧州是一块肥肉可也不好啃。方才他问为何不将这块肥肉公布于世的时候温水没回答他。如今却是想到了。
这梧州是边关,再往南就是宁国了。如若告诉世人,这梧州藏着一块铁矿山,怕是第二日就会被宁国的军队踏破城门。莫看宁烈两国如今各自看着安好,梧州也平静无波。那是因为宁国如今三皇子和二皇子争夺储位,顾及不到边关。而烈国,凤英荀对着三大世家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有心力顾忌边关。因此,边关倒是反常地平静。可这平静,只如静水流深,一旦打破表面的平静,势必一发不可收。
沈潘一点都不怀疑,那铁矿山就能做那惊破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倘若让宁国知道了,二皇子如今就在边关,有了这一座铁矿山不是如虎添翼?
将消息瞒着不发,宁愿荒着也不敢光明正大的开采。防的不仅仅是三大世家,还有宁国。
毕竟三大世家撑破天,也只是势大,还没有大到一口将烈国倾吞入腹的地步。可宁国不一样,当年二皇子从一众皇子里显出头来,直能与母族世家渊源的三皇子分庭抗礼,可不就是靠着对烈国的打压?
如今有了铁矿山,他只会“英雄气势不减当年。”地将梧州收入囊中,毫不客气。凤皇怕也是忌惮蕲州的宁军们。凤连不在,他到底是不敢冒进。
沈潘叹口气。只觉得那明玦就是个害人精,走到哪里让他担心到哪里。
“是啊,去江东,去江南,去西北,沿着寒水一路包圆了,唯独不去梧州。”温水恶狠狠地讲手里的奏折摔在地上。
“包圆了?”沈潘心头一跳。怪异地看着温水。
“可不是?”温水气极反笑。捋了捋袖子,插着腰。“沿着寒水,一路往南,却唯独绕过了梧州,最近的地方也与梧州相距甚远。”
“寒水不是穿过梧州?,他们沿着寒水调任,却独独放过梧州,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咱们真蠢。怎么一早没看出来?”沈潘耸着一张肃脸,一脸认真。
认真得差点把正在气头上的温水气死。
“是吗?”温水揉了揉自己气得扭曲的脸,扯了个阴森森的笑来。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他与沈潘越来越熟稔的缘故。明明在外端的克谨内敛的温水温公公总是在这一脸虎相却贱兮兮的倒霉孩子面前频频收不住情绪。
温公公笑得如浴春风,瘦峻的脸上亮着阴惨惨的光。
“不是。”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沈潘从善如流地猛摇头。
温水这老变态,说变脸就变脸。
母亲的。
“哼!”温水收了笑,冷着脸瞧了眼战战兢兢的沈潘,哼了声,拍拍袖子上的灰,开了门。
袍子一甩,立马换了个谄媚的样子,脚步轻快麻利地出了门伺候万岁爷去了。
好歹是收了气。
沈潘嘘了口气。抹了把冷汗。
他怎么就忘了这死太监有名的记仇?
上一世温水对他可没如此和蔼,他俩文拼武斗不知多少次,后来温水耍了一次阴招,让他栽了个大跟头,凤连狠狠地训斥他,让他尊重温公公。让他服服帖帖,再不敢捋虎须。
这一世,好久不见,他倒是忘了。死太监最恨人说他蠢。只除了如今躺着的凤皇。
幸福
沈潘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也跟着出了门。
时候不早了。他该回去了。
日薄西山,晚霞四起,日光投下的影子穿堂过户。在那有些凋敝的宫院里,留下最后的热意。
沈潘回去的时候,宫门紧闭。一角墙上,有人猫着身子,蹲在地上,丝毫没注意沈潘回来了。
“在写什么?”沈潘踮起脚尖,轻轻走过去。刚好将自己的影子和明琼小小的影子重叠。
“啊?”明琼啊地叫一声。慌忙起来,下意识地就去遮住那面正在刻画的墙砖。“没什么。”
“我看到了。”沈潘坏笑一声。走得更进一步,挑了挑眉。
“哎?别看。”明琼惶然,惊起却抬头,抬起脚尖。匆匆遮住他的眼睑。
一双带着厚茧又白皙的手就那么覆在沈潘眼上。
明琼该是,一人过活的缘故。指腹上结了薄茧子。偏偏皮肤细腻极了。那种粗糙细腻的手,不轻不重,温柔地刮在沈潘柔软的眼皮上,让沈潘轻轻一颤,如牛喘般哼哧一声。
于是一双更加粗糙的大手就盖住了那白皙的玉指。
明琼指腹稍硬,手背手心倒是柔软。像是刚出锅的糯米鸡,柔柔糯糯,暖到人心窝。
沈潘擒住那支手。睁开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像是摸不够般摩挲着,直直往怀里塞。
“哎,你这人。”明琼叫一声。通红着脸。猛地低头,。
“嘿嘿……”沈潘嘿嘿一笑。眼睛一瞟,就讲青石砖上的字尽收眼底。
“你在写我的名字?”沈潘哂然。
他眼睛极好,那青石砖上的字虽然稚气,却是他的名字。
“我没写。”明琼红着脸,撇开,撅起嘴。拧着被沈潘抓住的手想要挣脱开。
长长的眼睫毛随着眨眼一颤一颤,像两只的蝴蝶,停在那淡粉如三月桃花上舒卷翅膀。
“好,好。没写。”沈潘真是爱极了他这幅样子,松了手。在原地傻里傻气地笑着。
“不过你潘字写错了。我的潘是姓潘的潘。不是攀比的攀。”
“啊?”明琼猛地回首。睁开了眼睛,清亮的眼睛看着沈潘,显得无辜。“谁说我在写你名字了?”
“……”
“好。你没写。没写。”沈潘摆摆手。
对着傲娇炸毛的明琼有什么办法呢?
“我本来写的就不是你。”明琼红着脸低声呢喃。那精致的脸蛋越来越红,像是猴屁股般。
“今儿去吃兰芷阁的糕点如何?他们的八仙过海可是一绝。”沈潘干笑着。忙着转了话题。
“啊?”明琼一怔。一双灿若星华的眸子像是流行飞过,瞬间里,流光溢彩。“好。随你。”
“不过,今儿不用出去吃了。”沈潘神秘一笑。聊聊摸了摸明琼顺滑的长长黑发,一顺到底。
黑如浓墨的头发被主人挽着,仅一根木簪束着,少年身姿纤细,竟有些羸弱之感。
是该好好养养了。
沈潘敛眉。拧着浓墨一样的星眉,思索着这几日的伙食。
“不出去吃。那如何吃到?”明琼丝毫没注意到他的手,眼神闪了闪,迟疑道。
“总之,咱们坐着,想好吃什么,东西会从天而降就是了。”沈潘漫不经心道。转了身。进了他自己做主占的屋子。
他早早就把暗卫调在了身边。就是为了以备这样的不时之需。
“那咱们就在这院子里等?”明琼迟疑点点头。跟在沈潘背后,搅着袖子。
“嗯。”沈潘讷一声,思索着进了屋子。
……
兰芷阁的糕点不错。尤其是招牌八仙过海。各种姿势,各种口味的糕拼在一起,缤纷亮眼。
沈潘倒只是单纯觉得味道还行。前世里,他也没吃过几回。只是觉得,明琼应该爱吃。
今儿明琼吃得却不多。
自从沈潘发觉明琼日日喝粥后,兀自拍了胸膛说要包了伙食。
他腿脚利索,身形无踪。一日三餐。从哪个宫里顺点,也没人知道。
顺来的当然都是好东西。
明琼自然吃得开心。
沈潘还准备这些日子把他尖了的下巴养圆实呢。
所以,今儿明琼得饭量就颇为反常了。
“吃不下?”沈潘皱眉。看了看发呆的明琼。少年拿了块绿豆糕,已然吃了一炷香了。
“没。”明琼脸色一僵。收紧了桌子下的袖子,神情恍惚。
“怎么了?”沈潘眉头紧锁。看那粉雕玉琢的脸上,失了活力。
有了第一顿吃鸡的前车之鉴。这些日子,他还特意注意着没给明琼吃些油腻的东西。
好歹没了荤腥。明琼饭量也见长。
如今可好?一朝回去了?
“没。没。”明琼摆摆手。将手里的绿豆糕啃了。猛地塞在嘴里咀嚼。鼓鼓的两颊一动一动的,带着一双沁水的眸,楚楚动人。
“你真好看。”沈潘笑一声。一脸痴相看着明琼。
“咳。”明琼猛地咳嗽一声。食物还没咽下去,哽在喉咙里,眼泪刷给就下来了。
“哎。”沈潘慌忙起身。倒了杯水,放在他嘴边。给他一口灌下去。“慢点。”
沈潘一边替明琼顺气,一边说着。替他掸了掸身上掉下来糕点屑。
“我好了。”明琼讷讷一声。抹了抹方才出来的泪。乖巧道。
“好。”沈潘讪讪收了手。有些不好意思。“你不愿意听,我下次不说了。”
他只是真情流露,哪里知道明琼如此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