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用臣换来的江山(重生)(29)
可这宫里不易。便是青菜也是那些敬事房的公公好心为他捎来的。否则。他连这些额外的青菜都没得吃。
“你平时都吃这些?”沈潘黑着脸。抿着唇,看那黄绿相间的不知名青菜活像被人摘完菜后随手抓的一把。沈潘就是不做菜他也知道正常的青菜不长这样啊。
“平时。平时哪里吃得到这些?平时我给你送的不都是粥?”好歹宫里的糙粮够数。说来,这糙粮往日也是不够的。也就近来多些,不然明琼怎么舍得给沈潘?
明明这些话说得坦然,明琼忽闪着沁了水的大眼睛,让沈潘没由来得心酸。
是他疏忽了。他平日里糙得很。明琼给他的饭食虽然不好吃,他以前行军戎马,倒也不是没吃过更难吃的。哪里知道原来明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能拿这些充饥?
沈潘神色一痛,红了眼睛。慌忙低了头,背过脸去,急躁地喘了两口气才平复了心里的郁气。
握着拳头,艰涩一笑。将坐着摘菜的明琼拉起来。
大手握着那白净手指,望定明琼。“不用摘了。我今日带你出去吃。”
“出去?哪里?”明琼一愣,眼睛微亮。像是暗夜里的寥落星子。忽然一闪,然后归为黑暗。
那双眼睛,乌光粲然,微微眯着,对他苦笑一声。“这里是皇宫,你可知道我是谁?”
“我。”沈潘心中一颤。那句“我自然知道”却哽在喉头,久久说不出来。
明琼单纯却聪明。
他们这一世还未相识,他不能让明琼对他有丝毫的怀疑。怀疑他别有目的。
“你定然是不知道的,才来这儿对不对?”清澈明净的眼睛望着他。平静和下来远。轻声呢喃……“我是宁国的五皇子。我在这皇宫是为质子,是个囚徒。你这几天误闯入这里,其实是和个囚徒在一起。”
“所以呢?”沈潘回首,站在他面前,在他耳边轻轻问。“那我现在知道你是谁了。所以呢?”
“所以,你还不走?”明琼一愣。看着那逼近的一张俊脸,有些微的失神。
“我为什么要走?”沈潘笑了。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一定不要急。
若是往日,他定然扛着人飞檐走壁早跑了。
可这是明琼。他的明琼。因为是他的明琼。他只能软着声,和他慢慢说。
“你不怕我?”明琼眨眨眼。抿着唇,目光垂落。
“不怕。”沈潘嗤笑一声。一伸手拽着他,将他拽到自己身前。那纤长的身段在眼里是那么的瘦弱。瘦弱得只想把他抱在怀里。
可是不能。
沈潘叹口气。缓缓摸着少年乌黑的头发。少年矮他一头,柔软的发顶带着淡淡的清香,氤氲在鼻尖,迤逦开来。“你该多吃点好的才是。”
“你还想着出去?”明琼一僵,觉得这人真是倔强又不讲理。
“不出去,吃御膳房的东西?”沈潘挠挠头。有些为难道。
不是他不想去御膳房。可御膳房的东西虽然多,却是有数的。去御膳房,少不了要连累守值的宫人。况且偷吃仓惶不说,按着明琼胆小的性子定然是吃得不安心。哪里有出去吃的好?
当年沈潘也不是没有偷过御膳房的东西。他与凤连交心,凤连自然不会亏待他。便是被人抓到了,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不同。凤连还未回宫,他又有任务在身。这宫里情况上不明朗。哪里敢带着明琼在宫里乱跑?
“谁让你打御膳房的主意了?”明琼记得小脸发红,被沈潘拽住的手扭了扭。嗔怪道。
“没打。”沈潘含着笑。平静说着……“我只是逗逗你。”
“……”
天色转黑。夏日晴朗的夜空里,星河璀璨。晚风拂柳,吹来阵阵花香。
沈潘一身黑衣,抱着换了一身黑衣的明琼,快速穿梭在守卫森严的皇宫,有如入无人之境。
这烈国皇宫,他不知走过了多少遍。饶是抱个人也难不住他。
当年凤连与他夜里踏着月光,去宫角的高楼之上看风景。
凤连体弱,他便像抱着如今的明琼般,招摇过市。
那个时候倒是不需要躲躲藏藏。那个时候,他只需要稳稳地抱着怀中的人。将他从书案上硬扯下来,整日里找着新奇的乐子让他的生活不至于太过枯燥,重复又执着。
乐子都是温水找的,他只需要听温水的。然后执行。
他和凤连,一个不解风情,一个不愿解风情。两个对着风景,对着情致没甚兴趣的人。偏偏不知多少个日月,在那高高的城楼上,学着古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凤连心里有恨,更有对天下的责任和报复。
“曾经的天下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凤连披着披风,独依在城楼上,对月酣饮。“成帝二十六年,均王占洛州,自立为帝。国号为宁。自此,凤家的天下一分为二。沈潘,若不是当年成帝一时冲动,这天下百年的战争都不会有。”
美美说到这段百年前的往事凤连都心里不虞,哀叹不止。
可是想有什么用呢?该来的还是会来。
凤连呕心沥血,除世家,收失地。连着那宁国的天下,都差点替他老祖宗给收回来。
可他还是撑不住那命运的践踏。受不了那沥心的毒。
赏月
那一日他随着明琼慷慨赴死的时候,何曾不悔不恨?
可悔如何?恨如何?他们终究不能善终。他终究要在命运齿轮的碾压下粉身碎骨。
他做不到忠义两全。他也做不到,对明琼视若无睹。
既然明琼替他选择了路。那他唯有一死。在他面对垂死的凤连和物是人非之前,先闭眼。
可他知道,明琼做了古,凤连终逃不过那凄惘的命运。
他所谓的以死保节,不过是不愿看着最后并不圆满的结局。
他死了,一了百了。只不过是让那悲剧色彩浓厚的结果更加落魄。
可他从未想过,他能够重生再来。
再来到戎马倥偬的光景流年。他能够帮着凤连回家,他能够搂着明琼入怀。甚至能够畅想,他前世里连望都不可望的美好。
像这样,在落仙台上看那姣姣圆月。
“落仙台上的月亮。以前不是这样的。”倚在石柱上的沈潘喃喃。伸出手来,伸向那与黑暗化为一体的浑茫天上。
“不是这样的是什么样的?”清凉夜风下,明琼穿着沈潘的一身宽大黑袍。缩在沈潘脚下的台阶上一双眼睛在星子微弱的光下乌光粲然,小孩饿坏了,手里抱着刚从天香楼买来的香酥鸡,吃得满手是油。
本想着买了晚饭就匆匆回去的。却被沈潘带来了这里。他倒是乖巧,沈潘看着那天边的月亮,他就看着沈潘,吃着香酥鸡。
这香酥鸡真是好吃呀。他还从未吃过天香楼的东西,他已经好久没吃过这样的吃食了。
孤空。冷寂。沈潘轻笑着,心里回了他。却是皱着眉不说话。
那时候与凤连来这儿,每每都是深愁苦绪萦在心头。便是勉强赏月喝酒,又哪里看得出月亮的清晖雅致?
“我以前没来过,并不知道。”沈潘喃喃道……垂头回首,看着地上单纯乖巧的明琼莞尔一笑。“果然赏月也是要看和谁一起的。”
“你以前和谁一起!”小孩哽了一下。片刻间泪花晶莹,坠在眼角,比那晨间的露珠还要生动。
“一个人。”沈潘看得痴了。蹲下身子,为他温柔地拭泪。粗糙的指腹刮在他脸上,引得明琼一阵小声嘟囔。
“一个人看月亮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拉着你来看。”沈潘笑了。拉起明琼,用袖子擦了擦他油腻的嘴脸。忽然幽幽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
“不想。”明琼从善如流让他擦了嘴。想也不想干脆回答。
“可你吃了我的鸡。”沈潘骤然变了脸。粗声粗气道。
“那我赔给你?”明琼眨眨眼睛。睫毛忽闪。显得认真又可怜。
“不用。”沈潘沉吟道。噗嗤笑了一声。“你只要听我是谁。”
“好吧。那你是谁。”明琼就着沈潘的袖子顺便也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是沈潘。明琼。你记好了。”沈潘目光沉沉。轻声喃道。温柔得不像九尺粗壮汉子。
落仙台上灯火煜煜,照得明琼那张清瘦的脸影影绰绰。
“我知道了。你叫沈潘。”明琼软糯应道。抬起头来,看那同样不平静的天空。
今夜,星河烂漫。
皎洁的月光在星河里,泠然散着清辉。渺渺的白气上浮,为那明净的夜空浮上一层纱。
没人知道,那仰头望天的人,眼里雾气缭绕,潋滟的眸子里斡旋着从未流泻出的漆黑。
明琼半夜回到清寒宫时吐了一地。
凉风习习,粗壮的汉子急匆匆打了水。为他擦洗的时候脸还被吓得苍白。
“可惜了。那么好吃的鸡。”明琼身姿纤弱,躺在床上显得更加瘦小。望着那一摊自己吐出来的秽物,好不心疼。多好的东西,他却全吐出来了。
“可惜什么?”沈潘敛着眉,抿着嘴。坐在床边为他端茶漱口,又为他擦了嘴角。看着这小破孩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偏生只一味地不抬头可惜吐出来的鸡都不知道心疼自己。
心里更是郁气难平。深吸口气,耐着性子告诉自己,这位是祖宗,祖宗,祖宗。动作轻柔,为他擦了擦脸。“天香楼会跑不成?你若是喜欢,我日日买来与你吃。”
“可我吃了会吐。”明琼无辜眨眨眼。抬起头来。讨好笑笑。
“是我疏忽了。”沈潘叹口气。拍了拍他顺滑乌黑的头发。烛光摇曳,连着粗眉大眼的沈潘都显得有些柔软来。“你多日没吃过什么荤腥。哪里能由着你吃?循序渐进,你才受得住。”
他怎么就没想到。明琼吃了那么多年的粥。哪里能受得了猛的一顿荤腥?
这人。他便是想要千方百计地对着他好。把所有的东西堆在他面前,也要有个过程。
这边沈潘又气又自责,床上的孩子却笑得弯了眉。精秀巧致的脸上掩不住的开心。
“你对我真好。”明琼扶住了他为自己擦脸的手。嘴角上扬。眼神有着片刻的迷蒙,不知想着什么。“不用去再给我买了。我方才是与你说笑的。天香楼不会跑却在宫里,你哪里能日日偷跑出去?”
“无妨。”沈潘狠狠地拨了拨明琼的头发。咧着嘴憨厚笑笑。
他的明琼是个投桃报李的。你对他好,他便会死心塌地地对你好。
多么乖巧又懂事的孩子。奈何那么多年,却不曾遇到过,真心对他的人。
他的明琼也是可怜的。
沈潘脸色一黯。心里泛着涩意。眼神一闪。话就出了口。“大不了,咱们出宫去。天高任鸟飞,这皇宫里多逼仄?”
回应他的是无声的寂静。像是时间停止。唯有淡淡的忧伤在在那无声的寂静里蜿蜒,流转。仿佛要蜿蜒至心头,流转到肺腑之间。
“这,哪里能随意出宫去?”先醒过神来的是明琼。明琼猛地松了沈潘的手,一阵惊慌道。垂了眼睛,卷翘的眼睫毛扑朔着,起起落落。
沈潘垂眸不语。看着这般惊慌害怕的明琼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收了手,掩在袖里,捏了捏拳,平静说道。“是我唐突了。”
他想带他走,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想带着他。不管去哪里,只要避开这诡谲的局势,逃脱他们莫测的命运。
可他能吗?烈国局势莫辨,宁国尘埃未定。他大仇未报。凤连身上的奇毒还未解。
他到底是怎样的冲动,想带着他的明琼逃避一切?
沈潘叹了口气。松了捏紧的手,有些头疼。
他若一走了之。便是走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的清闲。良心不会让他心安理得。
还不是时候。
沈潘默然。低垂着眼。神色苍凉。看着唯唯诺诺的明琼,更是觉得心如刀绞。
“不是你唐突。”一声脆生生的声音,突然响起。“只是。我”明琼猛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片刻后又颓了下去,像被打蔫了般。“总之谢谢你。”
蹊跷
沈潘一大早地就出了门。连着早饭都没吃。
不是他矫情。实在是,昨日的一切历历在目。
饶是脸比城墙厚,筋比天柱粗的沈潘也羞耻。羞耻到连想都不愿意想。
到底还是操之过急了。沈潘苦笑一声。恨不得暗中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他的明琼敏感又倔强。哪里会是被自己一顿饭收买的人?如今打草惊蛇,日后再想把他早早地骗走,就难喽。
可这也没办法。一想到明琼在这儿捉襟见肘的委屈日子,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明明是他想要卯足了劲儿对他好的人。如今临门一脚,却让他有些力不从心。
难啊,做人难。做个一心一意,三从四德的好相公更难。
沈潘苦笑着,伸手利索地避开耳目,向着乾清宫而去。
他不想进乾清宫的。
这些日子里,虽然面上自己懒散在寒清宫里窝着。却是为了花式进了乾清宫当苦力。
里边有个强人所难,蹬鼻子上脸的泼皮。日日拘着他看奏折。
还是某位大逆不道的执笔太监阅过的。
沈潘想着那让人头疼的奏折堆得像山一样的书案就头疼。
“今儿怎么来这么早?”温水见了他从书案里露出头来,转着音儿夸张道。
“公公为了这些衣不解带都宿在乾清宫了。沈潘哪里能偷懒?”沈潘讪笑着,乖乖从一方小桌上翻奏折。
他翻的奏折都是温水特意挑过的。既然三大世家有问题,自然全都是三大世家有关的奏折。温水让他认真看仔细看。三大世家里这几日频频调动人员。肯定是有问题的,那么问题在哪儿,也只能祈祷沈潘慧眼独具了。
温水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事关国祚,皇上却倒了,他被里里外外的事拖得分身乏术。着实是再没有心力去做这等精巧的活。
“你拿了他的玉令,你便要当做他。我一个太监都敢代为执朱笔,你又怕啥?”温水当时是这么宽慰他的。
至于心里怎么想,“这个人看了那么多不该看的,往后还是杀了吧。”或者。“这人那么蠢,让他做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用。要是没用,要他何用?”这样诸如此类的东西。
温水半个字没与他提过。
那也毫不阻碍沈潘浮想联翩。
这是份杀头的公务,三大世家根系庞大。在朝人员多不胜数。虽说当年为了钳制他们,先皇亲下旨,勒令凡就任三大世家家主的人不可离开其封地。
三大世家当年是平地崛起,封地也才一亩三分。就在皇城脚下。先皇下令是为了,将他们死死地压在京城,动弹不得。
奈何,如今百年发展,皇家式微,饶是三大世家家主从不离开京城也不耽误他们的触角遍布烈国。
所以,沈潘现在要看的东西,非常多,特别的,极其多。
这都是温水以如今各式的理由扣押的。
这些时日,三大世家轮番上奏的外派奏折数不胜数。芝麻小事,不胜枚举。
大抵是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所以特意无事生非的。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他们被琐碎的事磨死。
沈潘边看边愤愤地想。
“他们想暗度陈仓,怎么会写在奏折里,呈上来给咱们看?”沈潘歪着头,打了个哈欠,聊聊道。
“咱们若是不批,他们寸步难行。”温水头也不抬。凝神思忖道。“你还不懂吗?他们让皇上重病,再故弄玄虚乱了后宫,废了我的内务府,再拖住我。不就是让皇上和我无暇顾及这朝堂之处?”
“那只能说明。”温水突然抬头。阴恻恻地望着沈潘。“他们背地里想做的事情。就在你那堆奏折里。”
“哦。”沈潘抽了抽嘴角。暗道这人老狐狸。那么重要的事情,他自己怎么不做?非让老子在这儿坐得屁股生疮。
“我让你派的暗卫,可查到了什么?”温水漫不经心问道。
“哦。也没啥。只有李家,前一阵子,将祝家一个庶女,嫁给了李家家主三叔的表舅的外甥的堂兄。”沈潘有些意兴阑珊道。
他也是查了又查。才发觉,原来李淮安那厮竟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李家人。
“李家家主三叔的表舅的外甥?”温水皱眉。“那还是李家人吗?我跟你说,你别这样泛泛而查。”
“谁说不是李家人?”沈潘嘴角一咧。嘿嘿笑道。“那老小子乖觉,当年搭上了李家的亲戚,改了名姓,做了李家的外宗。”
“哦。”温水抽了抽嘴角。但是点了点头。
这世上,不要脸的多的是,只要能飞黄腾达,果然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那祝家庶女也是祝家三房老二家的独女。”沈潘皱眉。“这笔买卖,祝家有些亏啊。”
这些世家势力交错,为了和气。总是会联姻的。只要不是嫡女嫡子互为通婚。皇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这通婚也得讲究一下门当户对吧?
祝家小姐怎么说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内宗小姐。怎么会嫁给那名不正言不顺。流里流气的外宗李淮安?还是当第二十七房小妾。
真是癞□□吃上了天鹅肉。沈潘冷笑一声。“听说那嫁妆还不少。当时我从梧州过,那嫁妆一片迤逦,何止十里?”
“哪里?梧州?”温水忽然幽幽道。眼神一凝。忽然厉声道。“李家有个人在梧州?”
沈潘心里咯噔一声。
他想到了一件事。
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