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用臣换来的江山(重生)(28)
他们同为质子,同为弃子。同样在那异国他乡,苦品那寄人篱下所带来的羞辱。
他比那个孩子幸运,因为便是所有人抛弃了他,他的父皇也没有。而那个孩子,甚至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等到。
像一只明灭的烛火,在这凄迷冷寂的皇宫里,了结了他短暂的时光。
沈潘不知道为何本该在深宫里早早夭折的明琼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梧州。
那一年他遇到明琼,分明还以为他是梧州城谁家派来的礼物。
谁知,他竟是五皇子?
沈潘目光沉沉。狠狠地拍着路边枯朽的树。粗糙已如枯槁的树皮震起了点点碎屑,四散开来,散落在地上。本就不甚结实的树身一荡,惊起了树上已经归来的鸟。
“谁?”偌大斑驳的宫门里,伸出一只头来,瘦瘦小小。肤白,唇淡,乌黑的眼眸,像受惊了兔子般,有些惊慌。
沈潘深吸口气。似被灼了般,慌忙急退两步,好不容易才稳下心神来。
沈潘两手踌躇,慌乱地抓了抓衣角。深深望着还矮矮的宫门后的孩子。
“借口水喝。”沈潘愣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不由分说地走进了那偏僻的宫门。
“你。”小孩颤了颤,后退一步。看了看沈潘魁梧的身形,抖了抖,还是没说完话。
“你。”沈潘的手顿在宫门上。低头看了看只能到他胸口的明琼,看那孩子眼睛里闪过惊恐,闪过戒备,身体瑟缩着,想往里边走。
“你别怕我。”沈潘柔了声音。叹了口气。伸了伸手,轻轻将手覆在他发顶上。
“我不怕你。”明琼忽然抬起头来。嘴里咕哝了一声。“你是谁?”
“我。”沈潘噎了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此刻他心绪涌动,内里翻江倒海。看着不甚高的孩子样的明琼只想紧紧抱住,好好宝贝着,偏生又怕吓到了他。
“你还是快些走吧。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明琼眼神一黯,有些垂头丧气道。
“借口水喝。”沈潘木着脸。松了手,等着明琼开门。
“你不能进来。”明琼神色闪了闪。杵在门口,牢牢抓着门栓。
“为什么?”沈潘抿着嘴。
“唉?”明琼眨眨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睛瞪着沈潘。“什么为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敢随便让人进来?”
“哦。”沈潘抽了抽嘴角。憨厚似得挠了挠头。“我是好人,真的。”
“坏人都会说自己是好人。”明琼抵着门,一脸防备的样子。
“可我真是好人。”沈潘有些泄气。这人他强不得,骂不得,打不得。偏生好好说的时候太让人信服不了了。
也是,谁看着个凶神恶煞说自己是好人的人,也不敢让进门去。
“那你说怎么办?”沈潘急得直跺脚。哼哧一声。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站在门前。一副我就是要进去不可的架势。
“我说,自然是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啊?”明琼咬了咬粉红色的唇。声音低若蚊蝇,显得有些可怜。“我一个人住在这深宫里,本就如履薄冰,你进来了多不安全啊?”
一个人?一个人那就更要进来了。
沈潘这会心一横,一咬牙。将那垂朽的门霍地拉开。快速地闪了进去。
“哎。你这人。”明琼叫一声。赶忙又捂住嘴,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小祖宗,我长途跋涉。三天了,都没合眼。便行行好,让我睡醒了再说好不好?”沈潘不容他说第二句话。大步走进去,一副不把自己外人的样子。
身后的人却不再高声喝止他。
沈潘没有看到,在他背后的人,听到他三天没合眼的时候,垂下了眸子,眼神飘忽。
这寒清宫倒是没有沈潘想象中的那么破旧。
至少,一应家具物十,虽然陈旧倒是还能看。看得出来明琼很勤快,看那整洁的院子就知道,虽然他在这宫里身份尴尬,条件艰难,却是极力地在让自己至少好受些。
这就好。沈潘不准痕迹地打量了四周后心里一松。
一切还没开始。他的明琼还在这清寒宫,那便意味着阴谋还没开始。这一世里,他不会再给明玦拿着刀抵着明琼脖子的机会了。
沈潘心里欢喜兴奋,看着磨磨蹭蹭的明琼。忍不住的就招招手,让他过来。
明琼戒备地看了他一眼,反而是停下了脚步。再也不进一步。
啪的一声。沈潘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碎渣渣。
T^T媳妇儿不认识自己怎么办?累。
闹鬼
风起,吹皱了天边晨起的轻纱。
这皇宫里龙盘虎踞。隐在暗处的高手倒是不少。
沈潘听着周围的时有时无衣角翻飞的声音直皱眉。
那是前世里名震四方的皇上亲卫,玄衣卫。
他们身上各处皆有护甲,是也,总有那摩擦衣服时的飒飒风声。
可玄衣卫是历代皇上最后的保命符。
他们并不擅长隐匿。他们擅长的,是强弩之末时的以死相搏,是视死如归的破釜沉舟,是也。他们铁甲从不离身。
是也,唯有穷途末路之时,玄衣卫才会被拿出来。
前世里,凤连被三大世家逼困在皇宫里,是玄衣卫生生破出一条路来让亲君得以长驱直入,破宫救主。
而现在,凤英荀竟然召出了玄衣卫。
沈潘掩在暗处,眼睛微微眯着,一动不动,仔细听着玄衣卫在风中不断变幻的位置。
那铁甲摩擦的细小声音虽然散布在各处,渐行渐远,却围着一个地方,集中在分散。
那是,乾清宫。沈潘眼睛骤然一凝。紧盯着那不远处的殿宇。
殿宇巍峨,金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着刺目的光。那风声鹤唳的屋檐下却透着肃穆的威严和寂静的哀凉。
看来凤英荀急召凤连不是空穴来风,必然是到了危急关头。
可沈潘却是想不通。
前世凤连继位是在乾武四十五年,凤英荀活到了乾武四十五年才驾崩。
如今才乾武四十年。又会有什么事呢?
沈潘皱眉,面上浮现出浅浅的忧思。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事情透着怪异,从他来这烈国开始。
可惜啊可惜。盛都和京城之间太远了。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如此被动。
沈潘肃脸出来。大步走向那金阁殿宇。
玄衣卫在此,他不用躲藏。若是在这儿他都不能光明正大地走,那这王朝真的衰矣。
“壮士。”温水迎面快步走来,对着沈潘谄媚笑笑。
“温公公客气了。叫我沈潘就是……”沈潘对着温水颔首。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不是客气,不是客气。沈公子还能安然无虞活着回来,叫一声壮士不过分。”温水夸张一笑。拍着沈潘的肩膀,示意他向里走。
“哦?温公公何出此言?那处难不成是龙潭虎穴不成?”沈潘面上一僵,耸了耸脸,松了脊背,由着温公公边走边拍。
“也不算是龙潭虎穴。也就丢了个把人吧。”温水怪笑一声。摇着头不再言语,匆匆在前面给沈潘引路。
“丢了人?”沈潘脚步一顿。心里慌道。他知道皇宫如今不安全。可他不知会如此危机四伏。那明琼又过的是什么日子?
“公子请吧。”温水并不愿意回他。执意请他进去那养心殿。
“这事沈公子还是先放一放吧。”温水直到将沈潘引入这养心殿才幽幽开口。“这几个月里,皇宫里闹鬼闹得厉害。要么啊变成惊弓之鸟,要么啊,就得习以为常。”温水瞥他一眼,轻哼一声。大步往前。
“公公教训的是。”沈潘不着声色擦了擦头上的虚汗,点头应道。倒是垂了眸,定了心。
与其说是鬼作祟,还不如说是人作祟。鬼兴风作浪又哪里比得上人的居心叵测?
温水这是提点他,莫要大惊小怪。只有找出那居心叵测的人,才能顺便除掉那鬼。
沈潘面色不显,心里却是思忖着。这宫里如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怕是和那闹鬼脱不开关系。
“知道就好。”温水叹了口气。那精明的眼里闪出丝疲惫来。“咱家不知你有什么本事。太子殿下抽不开身,这也是权宜之计了。这宫里都不安宁,咱家却是有心无力。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温水对着这威武雄壮的汉子倒是不甚在意。
京城里出了岔子,他们千里迢迢秘密召回太子殿下,也只是为了拿回太子殿下手里的那批暗卫而已。
这件事不宜明着来,京城里三大世家盘踞多年,若是为了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烈国根基摇动,怕是受不住那代价。否则皇上病重如此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请太子派人回来周旋。
生脸办事总是稳妥些。
不过,这年轻人看着沉稳内敛,可到底堪不堪用还得另说。
温水从来不以貌取人。也从来不盲目自信。
这小子看着五大三粗,实际上谨慎得不得了。
方才在乾清宫前站了那么久,怕是能看出来的,都看出来了。
表现得也算差强人意。
两人各怀心思,进了养心殿,却没去面见皇上。
温水将他引入偏殿里,沉着脸,面上了无笑意。“这宫里情况,想必沈公子已然看到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个中原委,还得咱家与你说上一二。只是这其中牵连甚广,公子该心里有数才行。”
“这是自然。”沈潘面上诚惶诚恐。心里倒是波澜不惊。
事情要从年前开始说起。
烈国这几年虽然处在下风。可宁国二皇子与三皇子明里暗里相互胶着,世家问题对国之危害,与之烈国相比只多不少。
是也,烈国倒是不太难过。这几年边疆虽然祸乱,却也算是安稳。凤英荀过得还算不错。
都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们着实没想到这一次,为何这一串串的问题来势汹汹。
直到凤英荀病倒,皇宫里出了些不大不小的乱子的时候,温水这才反应过来。
那时候,凤英荀已然开始衰退了。
事情倒是不多。只是年关时,凤英荀卧病在床。随后后宫出了出淫,乱后宫的丑闻,还未让人喘口气,便死了两个娘娘,不少宫女。
这后宫人心惶惶的。连着前殿也因着皇上多日不朝而有诸多异声。
偏巧着,那死了的两位娘娘尽皆出自三大世家中的祝家。
祝家家主在前面朝堂次次都要长吁短叹。闹得没查过什么的内务府只差以死谢罪。
查便查吧。偏巧,这内务府查了三月,一件,两件的,一头都没抓住。
眼见着皇上越来越病重。嚷嚷着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再后来,后宫里,连着人活生生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失踪。
温水无力招架,嗅到这背后的阴谋。才想着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
虽说质子不可回国。宁国也不会那么好心。
可,烈国一明一暗两只亲卫,总是要有些用处的。
谢谢
“公公的意思是?”沈潘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眼徐徐说来淡定无比的温水。
这公公不简单。如此内外交困,他能在这儿安然坐着,还分析得鞭辟入里。实在是不能小觑。
都说烈国如今半死不活,局势不明。
可凤连潜龙在渊,凤英荀身边又有这等通透的人儿。父子齐心,比那宁国尔虞我诈好得何止一点点?
“我的意思?”温水冷笑一声。“皇上病重,后宫不稳。这些本该让人忧心。可这不管哪一头,内务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如此猖獗的态度着实让咱家汗颜。”
“内务府如今算是废了。这个关头,咱家也没有精力收拾他们。不过,”温水幽幽看了眼沈潘。
“不过,他们废了咱家的刀。咱家这不是借了把剑来了?他们让后宫和皇上的病情拖着咱家,咱家那就不脱身。沈公子,我要你来,是为了釜底抽薪。”温水冷声道。一掌拍在面前桌上,发出钝响声。
……
夏日里,暑气逐渐上升,将那汉白玉石的地板晒得滚烫。沈潘懒得出门,便在那冷宫里睡大觉。
这冷宫真是名不虚传。围墙阻了日头,院边充斥着杂草大树让这院子一片荫凉,阴风一吹,让人起一地的鸡皮疙瘩。
刚好睡午觉。
清寒宫着实太过冷清了。
他来这儿三日,也唯见过一个迷路的老嬷嬷。那嬷嬷老得不记事,忘了怎么去秋蝉宫,不知怎么,找来了这儿,被好心的明琼送了回去。
那孩子是个心肠好的。沈潘来这儿三日,也没见明琼来赶他。
倒是日日做饭时,还记得与他一份,放在他睡的房间门口。
还是忌惮他的来历不明。
沈潘翻了个身,用手掩着头,在暗处偷笑。
失而复得,何其有幸?
沈潘看着整日在自己门前偷偷摸摸露出个毛脑袋的半大孩子就觉得不枉重来一次。
“你这人,若是醒了,就别再睡了。”门外有人轻喊一声。弱弱的,带着还未涉世的稚嫩。
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不睡觉,你若是愿意与我聊天也是可以的。”沈潘霍地空翻,双脚落地,稳稳当当。对着明琼,嘴巴一咧。
“不聊不聊。”明琼慌忙摆摆手。
“哎。”沈潘叹一声。一副就知道是这样的样子。直愣愣倒下,将那拆了当床的门板砸得咚的一声响。
“哎。你怎么又躺下去了?”门外的少年这才完完全全地出来,站在门外,有些害怕。咬着粉唇,苍白的脸上因为情绪不稳定,浮出淡淡的粉。清亮的眼睛在秀致的脸上有如一汪清泉碧水,透着懵懂不安,纯稚至极。该是个纯善的孩子。
只是那一身宽大的粗麻衣服裹住那瘦弱的身子,显得空荡荡,不甚合身。
如今明琼搅着手里的宽大袖子,惨兮兮地盯着大喇喇躺在地上的沈潘。不言不语,光是眼光问候就让假装闭眼的沈潘心里发毛,惴惴不安。
他来了三日,只第一日明琼对他有些提防,问他来干嘛。
剩下的时候从不过问。
今日这是怎么了!
“你可是有何事?”沈潘心下不安,青天白日的,阳光刺眼。醒了再睡也睡不着了。只得无奈起身,心里乐开了花,脸上还要装着凶神恶煞地对着他家媳妇儿。
急不得,急不得。免得操之过急,吓坏了他的心肝宝贝,到嘴的鸭子飞了。
“也没何事。”明琼看着那人凶相十足还不苟言笑的脸心里一颤。犹犹豫豫,期期艾艾道。“下午敬事房的公公们要例行检查,你若是生人,还是避一避吧。”
“检查?检查什么?”沈潘不怒自威。脸上一耸。目光一闪。
“检查。检查些杂事。”明琼越说声音越低。耸拉着脑袋,更加狠命地咬着唇。
“怕是不是来检查的,是来收钱的吧。”沈潘冷笑一声。两手环在胸前,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你定然是新来的吧。”明琼听了他的话心里猛地一颤。搅着袖子的手指悄然放下。微微拳起,却不攥紧。“我虽不知你的来路。可这宫里和别处不一样。不管做什么,总绕不开那些宦官去。与其坐在这儿不屑一顾,还不如帮着想一想,待会儿该怎么应付。”
“这有什么不好应付的?”沈潘又站起身来。顺手掸了掸身上的灰。满不在乎道。“待会儿啊,我。”
忽然,沈潘面色一愣转身朝着明琼看去。强笑一声。走近一步,微微弓着腰。对上那清如月辉却透着惶恐的眼睛,眉目温和道。“我实话告与你。我在这儿的日子不会短。你可能帮我瞒住他们?”
与他视线相对的少年神色一慌,彷如沈潘的温柔到不似他的目光有毒一般,慌忙敛眉垂首。宽袖下的手指微微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可微微抖动的肩膀暴露了他的惶恐和害怕。
“我。我试试吧。”少年声音如蚊蝇般细小,几不可闻。
明琼将那粉唇咬得通红,仍不肯罢休。好不容易启口讷讷道。“那你,若是他们来了。你就藏起来吧。”
“好。”沈潘笑呵呵道。看着如此羞赧的明琼只恨不得好好搂在怀里心疼。
忽而想到什么,神色一痛,笑意僵在脸上。
“日后。我是说日后。”沈潘强笑着。望着这萝卜头似的瘦弱的明琼。“日后,我定然不叫你再怕他们。”
他的明琼,本该就是高贵的。本该就不必为着这些琐碎的事情伤脑筋。
本该,过得顺遂又恣意。不该在这儿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连着几个阉人都怕。
明琼,他的明琼。
沈潘眸眼深深。那双眼睛,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的复杂。却在那人清纯如清溪的眼里深深掩去。
那双明眸的主人。却是乖巧一笑。给了沈潘这一世里第一个笑容。让沈潘如浴春风。
明琼说。“谢谢。”
出宫
傍晚时分,晚霞渐起。那门外的夏蝉高声歌唱,在孤清冷寂的偌大宫闱里荡起点点涟漪。
沈潘匆匆回来就看到庭院里心心念念的人。
明琼挽起袖子,在院子里的一块青石上摘菜。垂眸弯眉,白皙的手臂像一只清水里的嫩藕。
“这是哪里来的?”沈潘飞身下墙,皱眉看着那一溜的青菜。青菜好是好,可是这也太蔫了吧。活像放了好几天的。
“啊?你回来了?”明琼抬头,眼前黑影一闪,就见到了沈潘。
这人也真是怪。说好的让自己帮着他藏起来,却是下午一早没了踪影。
不过倒也好,若是见到这寒清宫里多了个人。少不了被人揪着由头不放。他下午没了踪影,倒是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心思倒是挺细腻的。也不像是看着那样凶恶。“这,自然是买来的啊。”明琼促狭一笑。将自己撩得老高的袖口捋下来,无措地看着眼前的青菜,有些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