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用臣换来的江山(重生)(3)
“呦,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家潘少爷知道给人说法了?”沈清嗤笑一声,眼皮一弯对着自家侄儿摆了个臭脸。
臭的让沈潘怀疑自己前世真的那么招人烦?
“……”
里里外外想了好一通,觉得自己根正苗红除了喜欢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自己根本就与三叔口中的自己不搭边。沈潘尴尬挠挠头,觉得肯定是他家三叔夸张了。
嗯,他家三叔以前就这么任性?
再任性,沈潘也是不惧的,都活过一次了的沈潘真是一点脾性都没。想了想,只扯了扯嘴角,对着沈清羞赧笑笑,那眼里差点要挤出点水来。
小孩子宠,老年人哄。对着他家老年人心性,小孩脾气的三叔,要又哄又宠。
“说吧。”可惜他三叔看也不看他,那红润的脸上有些恹恹,一脸嫌弃地让他快说。
“想去陪个不是?”沈清嗤笑一声,又打了个哈欠。那细柔的眼里微微上挑着泛着红,有些慵懒道。“早干嘛去了?人被你打得差点破了相,见了血。”
“赔不是就算了。”沈潘低了头,认真思索道。
“我也没那么小气。”沈潘站在沈清贵妃榻旁边,虎背熊腰的,在那儿摩挲下巴,硬生生地挡了所有的光。
“就是别太难为人家了。谁能没点血性呢?”沈潘表示自己很大度。
“让他与你赔不是?”沈清眯眼看他,声音一抖,有些阴沉,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潘。
他倒是不知自家的侄子还能倒打一耙。
“他没错。”察觉到自家三叔情绪不对的沈潘抬眼看了他三叔一眼,平静说道。
“可若是再来一回,我还是得打他。”沈潘目光沉沉,丝毫不理会自家三叔的低气压。淡淡道。“他说那番话,出于理。侄儿打他出于情。”
沈潘说着就停了下来,抿着嘴,微微抬眼看贵妃榻上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的男人。男人微蹙眉头,好看的脸上因为刚睡醒还泛着淡淡的粉,像是抹了胭脂。可那双眼里暗光流转,透着股让他本能就戒备的危险。
这是自己前世阅尽了他这样内敛冷静的人后的直觉。
沈潘面上不动,看似倔强又坚持,对着这件事执着不屈,还透着淡淡可怜。
心里却是另一番境地,他怎么会知道,如今阅尽千帆后才特么发现自家里有个深藏不露的狐狸?
那眼神他太熟悉了。这种透着危险,带着隐忍,却让你琢磨不透,可能现在对你言笑晏晏下一刻就对你白刀子捅进去的眼神。
他前世披荆斩棘后也是这鬼德行。
凤连曾经苦中作乐,说这是阅尽凡尘后的沧桑。后来被沈潘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亏吃多了。”就变成了让别人吃亏的人。
沈潘不喜欢说话。但看他三叔眼神他就知道,自家三叔必然早就把这些事调查清楚了。
事情也很简单。对沈潘来说很简单。
忠勇将军是他爹。那个他们口中说的拖累忠勇将军的烈国奸细是他娘。
可他娘当年抛了身份,离了爹娘,跟着他爹来宁国不是为了背烈国奸细这个称呼的。
他堵不住悠悠之口,可他能打。
将军百战死,英雄泪满襟是没错。他爹一生忠勇,连着死都是为了国死,泪满襟却不是因为壮志未酬,却是死不瞑目。
当年烈国与宁国交恶的那一战,到底真相几何,他查了多少年才得知。
平远坡一战,要了他爹的命,也断了两国的百年邦交。
那一年,怀远将军被杀,宁国以“英雄岂能枉死”为由发兵烈国。
那一年,二皇子明玦立下赫赫战功,血洗边关,马蹄直上,誓要为怀远将军报仇。
那一年冬季,烈国因着夏末黄河决堤,牵扯出一桩官府贪赃的大案,百姓民不聊生,因着一场战事更加元气大伤。内外交困之下,耗不起那么久的仗,不得不与准备乘胜追击的宁国求和。
如此拖了几年,烈国吃了不少亏,待到文清三十三年,两国和解,互换了质子。烈国送去了唯一的嫡长子未来的太子,宁国送去了不受宠的五皇子。
这当中的厉害关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烈国落了下风,只得服软。
因着那一年,他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奸细,骂祸水。
只因着平远坡那场战,实是误会。
这误会到底如何产生的没人想知道,世人只觉得,靖国公府的怀远将军马革裹尸,枉死沙场,只因为他娶了来路不明的奸细。
他娘那么明丽的一个人,丈夫死后还要背着流言蜚语在异国他乡受尽苦楚,只为着养大年岁尚小的儿子。
她的儿子,无论娘是谁,永远是靖国公府长房嫡子,日后要袭爵的。
可惜他娘不知道,沈潘最后还是毅然继承了他爹的衣钵,征战沙场,报了他家的血仇。
世事无常,他重生了。
这辈子要是还能让明玦那孙子灭他全家得了江山他就不姓沈。
沈潘握握拳,那由心而生的怒意透过眼睛几乎凝成实质。一旁的沈清还以为他侄子要去杀人了。
“你说的暂且有理,那为何,又要来给我个说法?”沈清眯眼寻思着,看着他从小揍到大的侄子,心里虽然为着自家大嫂有那么一丢丢的欣慰,面上还是非常不齿的,恨不得赤裸裸地写上嫌弃。
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打架,太掉份。
报复人的方式有很多种,沈潘却选了最蠢的一种。
若是还有别的,那就是,竟然今天才来找他。
沈清为着他家的侄子的脑子担忧。
莫不是从小打到大,打傻了?
沈清开始考虑现在提醒知武“打人不打头”还来不来得及。
“别难为他。”听到三叔说话,沈潘这才清醒过来,暂且将那些大仇抛去一边,眼前的事情才更棘手。
他记得那位自己打的那位黄面书生。那人还是有些才华的,只是因为自己同样被赶出了书院。
可靖国公府家的贵子和贫寒人家的孩子又岂是能比的?他退了学好说,那人却被断了生路。
那年自己逃出盛都,一眼就看到了他。跟自己结了仇的人,沈潘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人还是黄不几几的脸,坐在破草棚里给人说书,身上的衣衫单薄的他看着就冷。
那时的自己大概也是差不多的。衣衫褴褛,腹中饥饥。
那人看了看他,犹豫间,却给了他一个馒头。
“范某穷且困,兼济不了天下,权且求个心安。”
沈潘最受不了这样的酸腐秀才。
却莫名的觉得,这个人本该前途无量,兼济天下的。
那糙面馒头很好吃,很香。
范送
盛都城的街头巷尾永远都是那么热闹。傍晚来临,暮色四起,沈潘沉着气走出府门,练武时穿的短打还来不及换,身形一闪,就融进了那些神色匆匆的人群里,和谐极了。
沈潘没想到,自己重生回来第一个赶着去见的人不是他娘,不是凤连,不是他祖母。却是自己欠了一个馒头恩情的人。
沈潘不知路,穿过一个个巷里小道,一不小心进了人家破落的院子,不知引来多少狗吠,那摔鞋声,破骂声,络绎不绝。
坑洼的小路,残破的门扉,破落的院户,在那夕阳的余晖里更加斑驳。
沈潘暗忖一声糟糕。三叔只告诉他那位姓范的黄脸同窗在不出城五里的柳家巷里住,谁知道这柳家巷是这个样子?
三叔还以为会跟着他靖国公府一般,一座府邸占了半条街,还放块鎏金的匾额?
沈潘皱皱眉。再过一会儿日头落尽了,更加不好找了。
沈潘决心一个一个地去找,透过那半掩的门,院子里的东西也能看到大半了。
若是今日找不到,他也只能明日里再做打算。总也要等到天暗再说。
有的门半掩着,那半院的杂乱就这么展现在沈潘面前。夏日的草长得丈长,有些院子里蚊蝇飞舞,那血腥的污臭味让沈潘刚伸进去的头就收了回来。有些院子里屋子尚且是蓬门荜户,那院落自然也破败不堪,看不出什么样子来。
沈潘才知道原来这盛都还有这样的地方。
也是,天子脚下尤有吃不饱穿不暖的。这儿与那高门府邸格格不入也没甚好奇怪的。
这天子眼皮下的贫民才是可怜。
小邑犹藏万家室,那么些个百姓,他们藏躲在这富贵堂皇的盛都的各个角落。那入眼的浮华烟云不是他们的,却要为那些珠玉权势俯首帖耳,做出最卑微的姿态来。
遑论社稷如何,这百姓却是最难做的。
或兴或亡,百姓都苦。
沈潘苦笑一声,身手矫捷地将身子探进有一户人家。
这家人倒是挺殷实,松木板门板上还挂根粉色纱绸。
沈潘刚进门就扑鼻而来一股胭脂味。门后的一双白玉臂更是快速。白蛇一般,作势要缠了上来。
沈潘反应快,一掌伸出,转身一挡。岂料,人家根本就不惧这一掌。仍旧软着身子靠了上来。
“呦,爷,进了奴家的门,作甚又要将奴家推开?”那双玉臂的主人娇声一笑,紧紧贴着沈潘,将那带着浓厚脂粉香的手帕在沈潘鼻尖绕。
“误会。”沈潘抽了抽嘴角,伸手将那白胳膊给卸了
“误会?误会也是缘分,爷还不如,从了奴家吧。”那女人笑得更是夸张。那手指也不安分,将那手帕揉啊揉,揉啊揉,伸着探着,又要靠近。
“没钱。”沈潘闷吐一声,将那剑眉一皱,盯着那女人。
女人穿了件细葛褙子,扣子没系,衣衫不整的,沈潘连她的粉红肚兜都能看到。
脸倒是看得不甚清楚,这女人涂了太多红胭脂,像个猴屁股。
那猴屁股听到“没钱”两个字就转到一旁。
下一刻,偷眼打量沈潘,又换上了一副含羞带笑的样子。“爷这姿貌,奴家不收钱也是愿意的。”
“我不愿意。”沈潘一副巨大深仇的样子。退了两步就想逃。
话刚出口,沈潘脸色一变,讷讷道。“劳驾,这附近可有个姓范的黄脸秀才?”
沈潘不动声色盯着那人,说那位黄脸秀才的时候,这猴屁股的脸色也变了变。
沈潘脸不动心动,哎,从这位这儿打听有门。
“听过是听过,爷这是来?”变了脸的猴屁股打量了沈潘一眼,勉强一笑,倒是也退了一步,用手里被揉皱了的帕子擦了擦脸。
“我与他是云首书院同窗。”沈潘面不改色。
“得了吧。爷看着不像啊。那地方出来的人不都是俊脸白衣小身板?”猴屁股拿着帕子挥了挥,扭了扭腰,嗔怪道。
眼光毫不收敛,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个彻底。“那死相巴拉,看着就倒霉催的黄脸小子会有你这样的同窗?有这样的同窗怎么还会被欺负?”
“被欺负?怎么回事?”沈潘皱皱眉,俨然一副清流方正,嫉恶如仇热心的正义少年。
装得跟欺负人家的不是自己一样。
……
日头已全然看不出来了,沈潘与那位衣衫□□,面色红润过头的姑娘可谓是相谈甚欢。莫说那位范同窗住在哪里他知道了,连着人家有几口人,人有几块地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呦,爷,下次再来。”拍拍屁股走人的时候,那姑娘冲着他眨眨眼,那脸盘子微微颤抖,抖得脸上的粉掉了一地。
难为沈潘还慎重点点头,替着她把门带上。
暮色苍茫,沈潘借着那几微的光快步数过第五个院落。
院落不大,就是那土墙有些凋敝。看得有了些年份的土墙凹凸不平,像写尽了沧桑的土丘。
沈潘深吸口气,迈着坚定的步子踏了进去。正看到有人撅着屁股,背对着他,手里的斧子寒光四射。那人对着前面一个送力,听得“啪”的一声,斧子落在硬物上发出声脆响。那人往前踉跄一下,趴坐在地上。
这是在劈材?沈潘瞪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废柴到如此,也怨不得他前世那么潦倒。
“范送?”沈潘犹豫喊了一声,停在门口,摸了摸鼻子。估摸着,一会儿那人的斧头劈过来自己该躲还是挡?
“是你?”范送倒是没有那么激进,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到来人,在原地望了半天,方才静静来句。“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沈潘心里想着,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范送这句开场白。
回应沈潘的却是一阵冗长的寂静。
沈潘咽了咽口水,却是不知这话该怎么接。
凤连说他口拙嘴笨。倒是没白说。可如今这个样子,该如何是好?
沈潘定了定。觉得这人不问“你来干什么?”实在是太犯规了。
又是长寂到没有头的安静。沈潘张了张嘴,直觉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行吧,你不说我说。半晌,挠了挠头,还是一本正经地问了句。
“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哼。”范送冷哼一声,扭过头去,连看也不愿看他一眼。“沈公子打也打了,我怎么知道的您来这儿干什么?蓬门荜户,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年轻人,怎么能这么激动呢?
沈潘叹了口气。“你要赔个不是吗?”
范送冷眼看了眼他,哼一声,狠狠扔了手里的斧子。“做梦。”
沈潘看了眼地上的斧子松了口气。扔了就好,免得一会儿再打起来,他再伤了人。
“你不赔?”沈潘眯眯眼,玩味地看他。“你该知道,我能断了你的仕途,也能给你接上。”
“沈公子请回吧。”范送皱皱眉,继续拿起斧子,转过身继续劈柴。“范送贫困潦倒,还是知道骨气怎么写的。”
那日的事情,范送本是恨极了这人。贫寒人家的孩子,读书尚且不易。能考上了云首书院更是难如登天。何况他家里还有个聋了的老母。本想着出人头地,却不曾,他被人一碗砸掉了前程。
那碗砸来后他没还手。云首书院不准打架。那人打了他,又不是他打了人。他本以为这无妄之灾,自己忍忍便过去了。他醒来后据理力争,禀明管事,自己并未坏了规矩。
他连碰都没碰那人。他急智地装晕过去,是他的审时度势,本就是他的委屈求全。
可那一切计较,却在被管事告知,那人是靖国公府长房嫡子的时候化为了苍白无力的解释。
打他的是靖国公府的长房嫡子。是他口里忠勇将军的亲子。
他这次,不冤。文人若是与街头巷尾嚼舌根探人家私的长舌妇们做了一样的事,也是令人不齿的。
所以他什么都不再说,冷静地回了家。前程没了,他却不能丢了做人的底线。
没了前程,他只能灰头土脸地回去。
说是不怨不恨是假的,可他却束手无措。本以为他们再无了交集。却不曾想,这位还要特意过来羞辱自己。
范送气红了眼,狠狠地瞪他一眼。转过身去将明日里要用的柴火劈了。
他明日要出去去劳作。好歹要先帮着那聋母亲把柴劈了。
“你真不赔?”沈潘摸摸鼻子。自己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倒是贴的欢。
“那我赔。范兄,我错了。”沈潘诚诚恳恳行了一礼。对着人家的屁股躬身弯腰。
“……”又是一阵悠长的宁静。
这一次,范送直接僵在了原地。“你说什么?”
“我错了。”沈潘眼里透着真挚,上前一步。“你当日的话在世人眼里并无不妥。你本就不是知情人。我又何必与你计较?我堵不住悠悠之口,却妄想耍横,害了自己不要紧,却害了你。总有一天,我要给我爹娘正名,还他们公道……”
静清
“你怕不是个傻子吧。”范送又立起身子来,脸色微微僵硬。那黑灯瞎火站在自家院子里的大块头真的是一言不合就打了自己的沈潘?
“你才傻。”沈潘定定道。“我让你赔不是,你不赔。”
“所以你赔了?”内心毫无波澜的范送突然有点想笑。这位好像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不太能理解这位的心思,却还是想尊重一下这神奇的思考方式。
“那沈公子方才牵强附会给自己添了那么多自己错了的理由都是干嘛的?”范送眼睛亮了亮,那黄了吧唧的脸在黑夜里也闪出些润泽来。这回把斧子轻轻放在脚边,没了方才的戾气。
“都是狗屁。”沈潘面无表情。自家的爹娘,自己都不敢维护,还指着谁疼?
“所以沈公子今日到底是来?”范送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放松下来,慢慢对着沈潘放下了戒备。这人抛开权势,抛开对错,能与他拉下脸来说这些,就与外边那些纨绔子弟不同。
“和解。”沈潘默默吐出两个字。
赔礼道歉只是个形式,谁赔不一样?重要的是范送不会断了前程。这不仅仅是一个馒头的恩情。
前世里两国动荡,民不聊生,凤连为着苍生三上微尘山,向无机大师求治国之法。
那无机大师一次都没开过门。只传了话说他只会念经,不会治国。凤连问他无异于缘木求鱼。
那老秃驴刁钻的厉害。藏在国寺里,整日里只知道受那香火钱在那儿装深沉。
倒是凤连强弩之末时,他下来拼掉了自己几十年的修为给凤连续了命。“皇上治得了水患,平得了叛乱,收得了良臣。又何须问贫僧治国之道?如今贫僧效仿佛祖割肉喂鹰,只盼皇上能不忘先皇教诲。”
那老和尚打得一手好太极,却不曾想他真的会救凤连。
当日他候在一旁,听到那“佛祖割肉喂鹰”的时候,第一个浮现的却是眼前这黄脸书生拿的糙面馒头。
老和尚在说仁。他夸凤连是仁德之主。能为天下为己任的那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