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66)
宫门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倒塌。
千钧一发之际,费氏和鹿氏及时赶到,同公子长和有狐显所部战成一团。彼此人数相当,势均力敌,一时间难分高下。
突然一声巨响,紧闭的宫门被撞开。
鹿敏和费毅暗道不好,公子长狰狞狂笑,剑指洞开的宫门正要下令,门内陡然飙出一股箭雨,射得门前私兵人仰马翻。
轰隆!
天空炸响惊雷,狂风肆虐,席卷古老的城池,吹散浓重的血腥味。
交战的私兵同时一惊,就见门内行出百名甲士,全部手持硬弓,弓弦拉满,箭矢寒光慑人。
墙头传来声响,鲜红的越甲分外醒目。其人手持长弓,控弦的力量丝毫不亚于有狐氏私兵。
砰!
钝响声中,黑衣甲士挺起盾牌,下端重重砸向地面,整齐楔入冻结的土层,在宫门前竖起不可逾越的屏障。
甲士身后出现一辆玄车。
黑衣公子站在车上,头戴玉冠手按佩剑,颌下冠带镶嵌珍珠,面容白皙堪比美玉。
车辆行进间,大氅被风扬起,漆黑的双眼环顾四周,目光森冷尖锐,凝聚浓烈的杀机。
他似同战场格格不入,全身上下却弥漫血腥。仿佛一把渴血利刃,专门为杀戮而生。
玄车停住,林珩扫视战场,锁定对面车上的林长,冷声道:“林长,谋逆当诛。”
林长看着他,突然发出一阵狂笑。
“林珩,你囚困父君,勾结国太夫人私通越国,你才是晋国的罪人!杀你是为国除贼,替天行道!”
“杀了他!”
“取林珩首级赏金,赐飨宴美人!”
林长面容狰狞,怒声咆哮。
看到挂在墙上的丽夫人,他对林珩恨入骨髓,恨不能啖其血肉。
“林珩,逆贼,我必将你碎尸万段!还有你母,待我为君,定要毁其坟墓灭其祭祀,将她拖出棺材任人践踏!”
话音未落,破风声突至,一支利矢迎面袭来。
猝不及防之下,公子长狼狈避开要害,肩膀仍被射中,鲜血染红衣袖。
“公子!”有狐显大惊失色。如果林长出了事,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林珩平举手臂,一言不发扳动机关。
破风声中,更多弩矢袭向公子长。
与此同时,越甲纷纷开弓,宫门前的甲士也拉开弓弦。箭矢密集落下,有狐氏私兵死伤大片。
“继续。”
射空箭匣,林珩脸上寒意未消。
他改主意了。
林长不适合绞杀,他该车裂,碾成肉泥。
城内乱成一团,通向晋侯宫的道路上喊杀声震天,鲜血染红大地。
突然,城门外传来巨响,一度压过天空中的雷鸣。
交战的双方同时一震,循声望去,竟是城门大开,数不清的国人手持刀剑矛戈涌入城内,瞬间吞噬半座城池。
“逐昏君,杀逆贼,拥立公子珩!”
国人的吼声交织在一起,震撼寰宇,充斥座落在平原上的雄城。
不等众人回过神来,城内的国人已然群起响应。
紧闭的门窗陆续敞开,手持武器棍棒的城民冲到街上,同涌入的国人汇合,呐喊着冲散交战的氏族,将凶悍无比的私兵踩在脚下,一路冲向晋侯宫。
“国君无道,驱逐昏君!”
“杀贼,诛叛逆!”
“拥立公子珩!”
国人的愤怒汇成洪流,呐喊声惊天动地。
新氏族魂飞魄散,顿知大势已去。私兵不得不设法自保,避免被人群踩踏而死。
勋旧震撼不已,在人潮中恍如孤舟。
智渊和陶裕心情复杂。多日的困惑终得以解开,答案却令他们胆寒心惊。
“公子珩足智多谋,运筹帷幄,狠绝果断更胜先君。”
宫门前,林珩望见席卷城池的国人,牵起一抹浅笑。
有狐显和林长却面如土色。
队伍中的陶荣认出林珩,见到他对面的林长,推断出后者身份,立即振臂高呼:“驾战车黑袍者公子长,勾结逆贼妄图窃位,抓住他!”
闻言,公子长惊骇欲绝。
他欲驾车逃走,奈何四面八方都是人群,根本无路可逃。
国人包围战车,蒲扇般的大掌抓住林长的衣袖和腰带,强行将他拽下车,当场拳脚相加。
有狐显也未能逃脱,在国人的围堵中头破血流,只余下半条命。
“拜见公子珩!”
壬章和陶荣带头参拜,国人们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逐昏君!”
“拥立公子珩!”
人群中发出吼声,众人纷纷响应,轻松拆掉竖立的盾牌,潮水一般涌入宫内,直扑晋侯所在的正殿。
第四十七章
国人似潮水一般涌入晋侯宫,场面惊心动魄。众人挥舞着矛戈刀剑,群情激愤,怒吼声撼天动地。
宫道上的积雪被踩实,变得硬邦邦,不小心就会打滑。
冲在最前方的国人相继滑倒,后来者搀扶起他们,脚步没有片刻停顿,争先恐后扑向正殿,登上青石铺设的台阶。
临近日暮,夕阳透过雕窗投入殿内,降下一片暮色。
火光在灯盘中摇曳,暗影覆上墙面,攀爬扩张,蜿蜒成扭曲的图案。
晋侯刚刚服过药,头疼症状减轻,脸色愈显暗黄。在头疾的折磨下,魁梧的身躯日渐枯瘦,长袍套在身上竟显得空空荡荡。
珍夫人站在榻边,手中捧着一只木盒。盒身漆黑,铜铸的兽首锁住盒盖。盒中是国君宝印和中军虎符,在晋室代代传承,掌于国君之手。
“君上,该起身了。”珍夫人轻声道。
就在不久之前,她带人搜遍宫室,对照名单抓捕参与旧事的罪人,一个不漏,全部予以绞杀。
尸体挂上宫墙,在冷风中冻结。
珍夫人没有亲眼目睹,也能猜出林长会有的反应。
此刻,她站在晋侯面前,衣裙整洁,发髻飘逸花香。香气中却隐藏着另一股气息,源于杀戮的血腥味。
呐喊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殿内的侍人婢女瑟瑟发抖,一个个噤若寒蝉。
晋侯强撑着挺起身,大马金刀地坐在榻上,喝令侍人道:“移开屏风。”
侍人不敢不从命令,小心翼翼走上前,试图抬走屏风。
漆金屏风重量不轻,两人合力仍无法抬起。只能三人一起推动,移动时不免刮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屏风移到中途,脚步声靠近殿外,呐喊声近在咫尺。
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紧闭的殿门竟被撞开。门轴不堪重负,一扇门扉断裂塌倒,压向地面时飞溅起大片木屑,在残存的光影中翻转旋舞。
宫内大火燃尽,浓重的烟气飘散,仅余下一堆堆烧焦的木炭。
愤怒的国人挤占殿门,侍人婢女惊慌万状,眼睁睁看着他们闯入殿内,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轰地一声,搬动屏风的侍人松手,屏风摇晃两下砸向墙壁,顶端出现裂痕。
国人的吼声稍顿,晋侯抬起头,虎目扫视众人,沉声道:“放肆!”
他的声音不高,还有几分沙哑,全无早年英雄气概。
因久病脸庞消瘦,刚毅变为阴鸷。目光中的冰冷直刺人心,令人脊背生寒。
这一幕短暂震慑众人,旋即引燃更为激烈的怒火。
“昏君!”
人群中发出吼声,先是一人,其后是五人、十人,再至百人千人。上万人异口同声,愤怒聚成狂潮,犹如惊涛骇浪撼动整座大殿。
晋侯脸色发白,心头剧震。长袖遮挡下,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怒吼声中,人群忽然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几个白发苍苍的国人越众而出,站定在晋侯面前。他们年近古稀,身躯不再雄壮,杀气半点不弱于青年。
因常年征战沙场,几人身上爬满伤痕。
一人失去左臂,一人瞎了左眼,还有一人被利器横贯面庞,鼻子被切开,嘴唇撕裂形如恶鬼。
几人出现后,国人的吼声告一段落。
最年长的老者走上前一步,不顾凛冽的寒风,一把扯开衣襟,现出胸膛上交错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