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65)
听到这番话,周围的楚人哈哈大笑,态度轻蔑无比,压根没将公子弦放在眼里。
“大胆狂徒!”门客眦目欲裂,顾不得身上的伤,拔剑击向楚人。
“有胆。”领队将火把插到地上,以臂甲抵住袭来的长剑,坚硬如岩石的肌肉隆起,轻松荡开门客的攻击。同时探出右掌,猛拍向门客的头颅。
预感到危险,门客本能侧头,惊现避开致命一击。
领队改拍为抓,五指犹如钢构,狠狠抓向门客的肩膀。握实的一瞬间,骨裂声清晰传来。
“啊!”门客发出惨叫,左肩碎裂,一条胳膊耷拉在身侧,再也无力抬起。
领队仍不罢休,又抓住门客的右肩。这次没有捏碎,而是使肩膀脱臼,长剑脱手。
门客跌倒在地,失去抵抗能力。他强忍着剧痛没有昏倒,脸已失去血色。
“确有几分刚毅,配称壮士。”领队见他勇毅,没有再为难他,召一名楚甲上前看守,自己转向公子弦,咧嘴笑道,“知公子以两城为聘,欲同大国结婚盟,我主甚喜,命我等来迎公子入楚,共商婚事。”
公子弦站起身,脸色依旧苍白,脸颊划过一抹血痕,样子狼狈不堪。
纵然如此,他仍不见怯懦,怒视高大的楚人,沉声道:“我不入楚,将如何?”
领队又是嘿嘿一笑,捞起门客的长剑,当着公子弦的面拔出佩剑,两剑相击,门客的剑应声而断。
断裂的剑身坠落地面,发出一声钝响。
领队收回佩剑,将另半支断剑抛到公子弦脚下,口中道:“齐剑长且锋利,遇楚剑却不堪一击。公子在国内无立足之地,如今又得罪晋国,还能投奔何处?我主诚心相邀,理应知好歹,莫要不识抬举。”
他言辞傲慢,态度盛气凌人。字字句句充满威胁,用意毫不掩饰。
晋人犹如虎狼,以强横闻名诸国。楚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凶狠更加狂妄。
当年穆王南巡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仍是悬案。
楚国有最大嫌疑,王室却不曾追责。倒是主张严查的贵族家破人亡,在历史上销声匿迹。
自楚立国以来,疆土逐年扩大,蚕食的诸侯国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不提公子弦流离失所,如同丧家之犬,哪怕是公子弼当面,领队一样傲慢,顶多有几分客气。
“公子,千万不能答应……”门客伤势过重,人变得昏昏沉沉。听到领队所言,心知入楚再难脱身,咬破舌尖发出声音,一句话艰难出口。
他怀抱有侥幸,只要暗甲及时赶来,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总能设法击退楚人。
“闭嘴。”看守他的楚人怒喝一声,抬脚踹在他身上,踩住他受伤的肩膀。断裂的骨头更加破碎,令他伤上加伤。
公子弦同他想到一处,有意拖延时间,希望能等到暗甲接应。
可惜事与愿违,约定时间已过,暗甲迟迟没有露面。
楚人的耐心告罄,领队一把抓起公子弦,命人带上门客,准备强行把人掳走。
“此地不宜久留,速走!”
为扫清痕迹,马和暗甲的尸体被抛入河内,地上的血也被土掩盖,不需要几日,一切就会荡然无存。
“走!”
领队大手一挥,楚人迅速集结,带着公子弦和门客找到藏匿的战马,陆续飞身上马,向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离开不久,河畔响起狼嚎声,幽幽绿光在黑暗中闪烁,忽明忽灭。
天空中掠过暗影,夜枭展开翅膀,悄无声息缀上楚人的队伍,自始至终没有被发现。
狼群围绕掩埋的血痕,仰头发出嚎叫。
叫声中,几名身着短袍,背负弓弩,腰间悬着长剑的男子快步走来。其中一人靠近时,狼群竟未发动袭击,而是主动让开。
“是这里。”一名男子单膝蹲跪,拨开一层浮土,发现掩埋的血迹。他移近火把,火光照亮地面,也照出他脸上的旧疤。
“不出意外,就是这伙楚人。”另一人说道。
“走,回去复命。”狼站起身,曲起手指抵在唇边,以哨音召集狼群聚集,准备原路返回。
几人没有骑马,和狼群一同奔跑,速度半点不慢。
待脚步声远去,火光彻底消失不见,藏在河中的暗影才缓慢浮起。
一条又一条鼍在水面聚集,撕扯分食死去的马,争抢间水波翻滚,好似沸腾一般。
沿河道逆流而上,一处开阔的浅滩,战斗刚刚结束。
数十具尸体歪七扭八倒在地上,身上的衣履和武器无不表明他们就是公子弦和门客苦候不至的暗甲。
之所以没有出现,非是记错时间,也不是背信弃义,而是丧命晋骑之手,无一生还。
智陵单手挽住缰绳,另一只手斜持长矛。鲜红的血滑过矛身,顺着矛尖流淌,一滴接一滴滚落在地。
“清点人数。”
“诺。”
几名骑士翻身下马,认真清点暗甲数量,核对散落的兵器。
确定没有漏网之鱼,暗甲的尸体被抛入河中,武器则被带走,熔铸之后可以再用。
“回城。”
战场清理完毕,智陵率先调转马头,数十骑追随在后,踏着月光奔向肃州城。
骑士们一路疾行,抵达城门前,天已经是蒙蒙亮。
城头竖起旗帜,玄鸟在晨光下振翅,浮现耀眼的金光。
祭祀已毕,从今日起,肃州城恢复宵禁。智陵一行人入城时,正遇到军仆策马驰过长街,前往各坊传达新的章程。
天色大亮,城东传出阵阵马蹄声。雕刻图腾的马车一辆接一辆行过,陆续驶向晋侯宫,奔赴今日的朝会。
宫门前,先到的氏族走下马车,简短寒暄两句,联袂走入宫门。
晨光洒落宫道,流淌过丹陛,为恢弘的建筑覆上一层金色。
光芒投入寝宫,铺开扇形光斑,末端延伸至屏风前。
屏风背后,林珩尚未换上衮服,而是袖手立在榻前,看着斜靠在榻上,长发披肩领口松散的越国公子,眉心拧出川字。
“同君侯秉烛夜谈,受益匪浅。”楚煜单手撑着头,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活似一只狐狸。
林珩回忆昨夜,两人言及诸多,囊括军、政、商及天下局势。谈至兴起难免忘却时间,临近天明才短暂歇息。
楚煜没有离宫,首次宿在晋侯宫正殿。
两人正式定下婚盟,这不算出格,而是理所应当。
看着眼前的楚煜,不免想起上京时的那次误闯。林珩陷入沉默,许久没有出声。
“君侯,我今日归国。”楚煜收拢领口从榻上起身。长袍下摆垂落,乌发覆在肩后,似瀑布流淌。
“今日暂罢朝会,我送公子出城。”林珩收回思绪,当即召侍人传旨。
“君侯为我罢朝?”此举出乎预料,楚煜眼底闪过惊讶。
“礼仪所在。”林珩回道。
楚煜凝视林珩,缓慢翘起嘴角:“君侯盛意,煜定铭记在心。”
说话间,眼尾染上浅红,秾丽无双。声音含笑,仿佛浸染春意,勾魂摄魄。
第一百零九章
“君上下旨,今日不朝。”
侍人站定在大殿门前,待上朝的氏族齐聚,当众宣读国君旨意。
群臣始料未及,皆是大吃一惊。
“罢朝?”
“君上登位至今,此乃首次?”鹿敏沉吟道。
“自君上主持朝政,焚膏继晷,夜以继日,不曾有一日懈怠。今日突然不朝,事先没有任何预兆,着实意想不到。”赖白在一旁出声,手里抱着一枚笏板。笏板背面挤满文字,专为今日朝会准备,可惜未能用上。
“未知是何因由?”吕勇满心疑惑,不自觉问出口。
“不知。”赖白摇摇头。
同为新氏族的家主们走在一处,沿途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今日罢朝的原因。直至走出宫门,众人仍是莫衷一是,没能得出结论。
无独有偶,勋旧也在讨论此事。
智渊和陶裕并肩而行,两人压低声音语速飞快。智弘和陶贤相隔不到两步,也仅能捕捉到只言片语,大部分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