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243)
两人到时,殿内萦绕乐音,飘出阵阵欢声笑语。
缪良守在殿前,见到林珩立即迎上来,行礼后解释道:“君上,宣夫人及女公子乐今日拜见国太夫人。”
听缪良提到林乐,林珩想起之前接到的奏疏。
他的几个姊妹中只有林乐愿意开府,并自请西北封地,愿意为国守疆。
这其中有她的意愿,也不乏宣夫人的教导。宣夫人身后则是雍氏,雍楹智慧绝伦,雍檀有出使之功,以其家族底蕴,只要不犯大错,日后不会亚于智氏。
与之相反,曾与智氏并举的陶氏屡次判断失误,已有走下坡路的迹象。不能痛下决心摒弃旧习,家族迟早没落。
念头闪过脑海,林珩只是浅笑,未曾感到唏嘘。
殿门向内推开,他迈步走入殿内,迎面一阵暖风,熏香浸透其中,还有丝丝缕缕的甜,应是晋室女子喜好的胭脂。
大殿内设有三席,国太夫人位于上首,宣夫人和林乐在她下首落座。
三人面前摆放数只碗碟,碗中是甜汤,碟中是多种糕点,有甜有咸,小巧精美,明显是越厨的手艺。
几名乐人席地而坐,乐声在殿内流淌。
一名舞人在殿内飞旋,腰间缠绕彩带,身段高挑劲瘦,眼角和肩膀勾勒彩纹,仿效鸟雀舞蹈,一举手一投足尽是轻盈欢快。
林珩走入殿内,乐声戛然而止,舞人停止飞旋,迅速伏身在地。
“大母。”林珩径直走向上首,笑着与国太夫人见礼。他仍穿着上朝时的衮服,玄色厚重,金纹刺目,纵然带着笑容也难掩煞气,予人压迫之感。
“君侯来了。”国太夫人邀林珩落座,命婢女送上甜汤。
在此间隙,乐人和舞人倒退着离开大殿,脚步无声。
林珩振袖落座,宣夫人和林乐站起身,一同恭敬行礼。
“参见君上。”
“夫人有礼。乐长高不少。”
听到林珩的话,林乐顿时双眼一亮,难得没听宣夫人的叮嘱,主动接近林珩,开口道:“君上,我长高了,能马上去封地吗?”
“为何这么急?”林珩端起甜汤正要饮,闻言放下杯盏,含笑看向对面。
“我听舅父言君上变法,实行军功爵,我想立战功!”林乐兴致勃勃,样子十分活泼,与曾经的害羞寡言有天壤之别,简直判若两人。
见她这般表现,宣夫人暗道不好,无奈来不及阻止,只能低下头权当没看见。
她的反应委实有些奇怪,林珩诧异扫过一眼,视线重新回到林乐身上,道:“你年纪尚小,无需如此着急。”
“君上,我不小了。”林乐样子认真,就差当面掰手指,“晋女及笄可成婚,我想多娶几个,自然要早做打算。”
林珩刚刚饮下一口甜汤,闻言差点喷出来。
“你说什么?”
“君上,我母不愿再嫁,也不想养男妾,注定只我一女。我今后要去封地,难能承欢膝下。我多娶几个,多诞子女,她就不会寂寞。听说爵位越高能娶的越多,我要多立战功,努力升爵!”
这个理由相当实际,显然她酝酿许久。
宣夫人满面通红,感动也不是,尴尬也不是,只能以袖遮面,尽量把自己挡起来。
国太夫人忍俊不禁,笑得花枝乱颤,停都停不住。
她一边笑一边招手,把林乐叫到身边,环抱住她,摩挲着她的头顶,对林珩道:“君侯,阿乐孝顺,何不成全她的心意。阿乐告诉大母,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晋国没有就去越国找,总能找到合你心意的。”
“貌美,体健,好生养。”林乐脱口而出。
国太夫人再次笑出声,连道数声“好”。
林珩也哑然失笑,惊讶于林乐的想法,偏偏她还无比认真。
笑过之后,林珩轻咳两声,神情变得严肃。他看向林乐,正色道:“你为晋室女,要学习掌管封地,懂得体会民情。战场乃死生之地,领兵需磨砺,无需急在一时。”
林珩郑重其事,林乐也收敛起稚气,离开国太夫人的怀抱,面向林珩叠手下拜:“遵君上教诲。”
两人说话时,宣夫人恢复娴静,不再满脸尴尬。她看到等候在殿前的谷珍,心中有所猜测,当即向林乐示意,决定起身告辞。
君上前来分明有事,她们不便久留,自然该早些离宫。
“乐告退。”林乐正身行礼,和宣夫人一同走出大殿。
母女俩离开后,林珩召谷珍上前,对国太夫人说道:“我不日出征,国内诸事仍需仰赖大母。谷医为大母诊脉,我才好放心。”
听到林珩这番话,国太夫人只能伸出手,笑道:“君侯不必担忧,不过是难奈暑热,天凉就好。”
谷珍搭上国太夫人的手腕,停顿片刻换上另一只手。
事实正如国太夫人所言,她并无大碍,困倦的确是因苦夏。但她年事已高,身体不比早年,自应加倍留意。
“仆配有丸药,国太夫人需按时服用。”
“放下吧。”
谷珍留下丸药,收起药箱,随即退出大殿。
国太夫人挥了挥手,殿内侍婢一并离开,仅留下祖孙二人。
殿门关闭,她方才开口:“君上今日来,应有要事。”
“一为大母身体,大母康健我才能放心。”林珩没有隐瞒,选择实话实说,“其二,我收到密信,蔡侯吞金,已薨。”
“蔡侯薨了?”国太夫人皱眉。
“消息今日送到,暂不知是自戕还是为人所害。我已遣人告知蔡欢。”林珩说明安排。
以蔡欢的政治目光,绝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蔡侯曾言是天子害我,押送上京之后,迟迟未有结果。如今吞金而死,究竟是杀人灭口还是另有隐情,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天子若是避而不谈,身为侯伯,他便只能带兵入上京,代西境诸侯寻求一个答案。
第一百六十五章
越国,禹州城。
持续半月的阴雨告一段落,浓重的乌云散去,天空终于放晴。
气温陡然升高,积水蒸发入空气中,闷热且潮湿。
都城内熙熙攘攘,街道上人头攒动。行人接踵摩肩,不多时就冒出一身热汗。热风拂过脸颊,汗水快速被蒸干,非但没有半分清爽,反而更加闷热难熬。
城头甲士披坚执锐,笔直站在烈阳下,脸膛被晒得黑红。
甲胄闷不透气,汗水不断涌出,顺着肩背和胸膛流淌,干涸后留下一颗颗盐粒,脖颈甚至被晒得起皮。
鼓声按时响起,闷雷一般传遍城头。
“换班了!”
三鼓之后,轮班的甲士登上城墙,替换的众人如蒙大赦,迅速退到墙影下,成排席地而坐。
众人抹去脸上的热汗,接过军仆递上的水碗,从木桶中舀起清水,猛灌几大口,缓解燥热和干渴。
“这鬼天气!”一名甲士饮尽碗中的清水,反手抹去下巴上水渍,仰头看一眼天空,嘴里不停抱怨,“昨天还在下雨,今天就这般热,真是难熬!”
“年年如此,习惯就好。”脸上有疤的甲士坐在他身边,长矛撑在肩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饼,搭配清水送下肚,嚼得津津有味。
越人制饼喜好先蒸后烤,外皮脆硬,内里暄软。一口咬下去能听到脆响,还能尝到丝丝甜味。
一张饼不算大,疤脸甲士几口吃完,连饼渣也捡起来送进嘴里,绝不浪费丁点粮食。
周围的甲士也各自取出口粮,搭配清水吃下肚。有人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肉干和小把的豆子,滋味相当不错,就是要起来颇费牙口。
这队甲士在墙后休息,轮班的同袍站到烈阳下,不多时就热出一身大汗。饶是如此,城头也无一人偷懒,足见越甲军纪严明。
正逢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城下仍是大排长龙,既有入城的越人也有远道而来的商旅。
沿着队尾眺望,远处忽见扬尘,铺开数十米。
察觉到异样,甲士迅速警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