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128)
“寻盗?”
“农令家中出事,当夜巡逻的甲士不知所踪,府内尸体数目不对,必有私兵奴仆逃离。昨日有数支商旅入城,都言莽山有盗。这伙盗突然出现,此前从未曾听闻。”
门客认真思量,当即心中了然。
“家主怀疑他们的身份?”
“不错。”喜烽颔首说道,“若商人所言不错,这伙盗不是私兵就是甲士,亦或两者皆有,如今尽为亡命之徒。你尽快寻到他们,收买利诱,混入其中,设法让其为我所用。”
门客没有大包大揽,短暂思索后,正色道:“仆尽力而为。”
收买人心难也不难。
面对一群亡命之徒,寻常的方法未必适用,他需认真考量。
两人相交多年,喜烽能看出尢厌的顾虑,没有为难强求。
当年中山国被氏族窃取,喜氏狼狈逃入上京,扈从少得可怜。中途离去的不在少数,唯有尢氏不离不弃。
现如今,喜氏人口凋零,仅余喜烽和喜女兄妹。尢氏也血脉稀疏,唯有尢厌一人。
心知复国无望,喜烽转而将矛头对准上京。
“言而无信,弃忠臣不顾,反而册封逆贼,不配为天下共主。他该众叛亲离,尝一尝陷入绝望是何种滋味!”
两人说话时,马车离开小巷,一路避开众人视线,没有引来任何注意。
朝会已经结束,群臣走出王宫,队伍中唯独不见执政的身影。
刑令和牧令并肩而行。相比他人的怏怏,两人神采飞扬,显然在朝堂有所斩获。
可惜好景不长。
刑令向牧令告辞,尚未登上马车就见到满面惊慌的家奴,听到家宅起火的噩耗。
“你说什么?!”刑令难以置信,猛然间想到农令的遭遇,顿时眼前一黑。
“家主,府内突起大火,屋舍皆焚……”
不等他说完,刑令顾不得礼仪,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焦急道:“人如何?”
“诸位夫人平安无事,小郎君和女郎也平安。”家奴呼吸困难,艰难地说出实情,期望不被迁怒。
刑令暂时松口气,一把丢开家奴,转身登上马车,命令道:“速归。”
“诺。”
马奴挥动缰绳,马车飞驰而出。
家奴被落在车后,忙不迭迈步跟上,一路快跑奔回城东。
宫门前的一幕落入众人眼中,暂不提贵族是何想法,消息报至天子驾前,当即引来天子怒火。
“先是农令,又是刑令,接下来是谁?”天子目带凶光,质问留在殿内的执政。
这般疾言厉色,近乎是直接定罪。
执政不为所动,既不见愤怒也没有出言辩解,而是手捧竹简平静道:“陛下,火有源头,查之即明。臣以为蜀公子齐奏疏更为紧要。”
“如何紧要?”天子怒意不减,摆明同执政唱反调,“蜀在千里之外,奏疏由晋国递送,焉知真伪。”
“陛下,逆臣谋乱何能戏言!”执政终于变了脸色,抬头直视天子,沉声道,“信平君害蜀侯,囚正夫人,迫公子齐离国,事情皆有实据。其窃国之意昭然,公子齐几番上疏,天子果真不闻不问?”
天子脸色铁青,怒极反笑:“有中山国在先,多一个蜀国又有何妨。”
“陛下!”执政不敢置信。他知晓天子不比早年,却未想到荒唐至此,“正因有中山国在先,不能对蜀国置之不理。”
“为何不能?”
“窃国之事不可再。今日纵容氏族窃国,他日诸侯叛乱颠覆朝纲,谁能护卫天子?”执政费尽口舌意图说服天子。
知道天子对他怀有疑心,执政心知肚明,也为此心灰意懒。但他家族世代拱卫上京,实不忍平王时的祸乱再生。
今时不同往日,上京根基腐朽,已经摇摇欲坠。
再遇惊涛骇浪,四百年基业恐将不存,九鼎之威势必要毁于一旦。
或许是听进了执政的劝说,也或许是骤然间脑袋清醒,天子没有再故意唱反调,而是回到王座之上,展开田齐递送的奏疏陷入沉思。
见天子迟迟不语,执政正要再开口,不想被直接打断。
天子抬起头,目光阴翳,阴测测说道:“晋侯帮扶公子齐,无妨一帮到底。”
说话间,他亲手铺开竹简,提笔写下一道旨意,不同执政商议,快速落下王印。
“派人送往晋国。”
天子拿起竹简,直接抛给执政。
执政上前一步接到手中,迅速扫过旨意内容,看到上书“侯伯”二字,顿感触目惊心,当场大惊失色。
“陛下,封晋侯为侯伯实不妥当。”
“有何不妥?”天子坐在王座上,上臂展开,掌心覆上桌面,俯视惊容满面的执政,笑容狰狞,“晋侯年少有为,小试锋芒即能灭国,拓千里疆域。积厚成器不亚其祖,智谋武功不可估量,当得诸侯之长。”
“可是……”
“执政言信平君谋逆,我便从执政之意,发兵征讨。上京国库枯竭缺乏兵资,便授晋侯大权,由他代天子征,召诸侯共伐蜀国。”天子笑着说完这番话,双眼紧盯执政,目光充满了恶意,“执政以为如何,是否还有哪里要指点?”
“天子,晋侯年不及弱冠,封侯伯已过。又命其代天子征,诸侯未必应召。届时蜀国之逆未平,天下恐生大乱。”
执政苦口婆心,甘冒激怒天子的风险,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见执政这般模样,天子反倒心情畅快。
“执政,我乃天下共主。”
天子身体前倾,宝座上的凶兽浮动金光,镶嵌在眼窝中的彩宝浮现殷红,如同血色。
“晋侯不奏上京出兵伐郑,灭国后尽纳郑土。如此大逆不道,留他在世必为大患。今有天赐良机,令其为众矢之的,何能轻易错过。”
天子声音低沉,神情凶狠,泄露出浓重的恨意。
他的恨不仅针对林珩。
凡天下诸侯,尤其是大国君主对上京敬畏少之又少,屡有无礼狂悖之行,使上京颜面扫地,几乎沦为笑话。
诸事历历在目,如何不令他怒火中烧。
“陛下,旨意下达,上京恐大失人心。”执政沉声道。
旨意昭告天下,诸侯定知其意。
晋侯是否被群起攻之,暂时未有定论。天子以此等手段谋算晋侯,必引诸侯物伤其类。
“如今便有人心了吗?”不想听执政多言,天子打断他的话,“与其操心此事,执政无妨想一想,城内大火该如何交代。”
话落,天子起身离开,脚步没有片刻停顿。
执政捧着旨意站在殿内,纵然有无数次失望,仍抵不住此刻的痛心疾首。
“四百年的国祚,四百年……”他喃喃自语,走出大殿时脚步踉跄,险些在台阶上绊倒。
殿外侍人看到执政,恭敬地弯腰候在一旁。
“执政,您看?”
执政扫他一眼,将竹简递过去,苦涩道:“交给礼官安排,言是天子之命。”
“诺。”侍人双手捧过旨意,转身匆匆离开。
执政没有在原地停留,径直走下丹陛,踏上宫道,走入春日阳光之下。老迈的身影被光笼罩,似雪像趋近融化,随时随地将要消失。
远在肃州城的林珩,尚不知风雨将至。
朝会之上,他一口气授官九人,包括提前出发的壬章,皆为新设的县令,将赴郑地就任。
听到智泽的名字,智渊父子短暂愣了一下。所幸两人反应极快,出列代智泽谢恩,由智弘接过诏书。
“君上厚恩。”
继智氏之后,陶氏、费氏、雍氏和娄氏皆得授官。新氏族中,鹿氏、赖氏和乔氏各得一县,吕氏子弟名声不显,在伐郑一战中未有太大建树,错失这次机会。
勋旧之中,田氏无人往郑地就任,全因林珩另有安排。
“壬章调任岭州,擢主簿田方掌临桓城,充县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