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剑修不讲武德(171)
他话未说完,抬眸越过柳乘风的尸体看过去,却发现师云琢没有看他,高大清癯的身影晃了晃,猝然倒了下去。
秦云盏的笑意凝在了脸上。
一瞬间,他感觉脚下的地面似是不复存在,那种托举着他的始终让他安心的力量陡然间撤除了,他的心在不断的下坠。
“师兄!!!”他嘶吼了一声,一脚越过了柳乘风的尸体,扑向师云琢。
他听见“叮咣”一声,带着回响,秦云盏的瞳孔震动,余光瞥见了几尺开外的朝光净,淡金色的流光渐渐晦暗下去,仿佛他只是一把最平常不过的剑。
剑修是会始终握着自己的本命剑的。
如果握不住剑了,那意味着什么?
秦云盏哆嗦了一下,不敢往下想。
他倾身用力的抱住师云琢,“师兄,师兄你怎么了!!你那里不舒服!!你看看我!!!”
男人的长发在他的膝上散落,眉头松散,像一只折翼的鹤,任凭他如何呼唤也没有要睁眼的意思,只胸膛还有着极微弱的起伏。
那厢,尸横遍野的龙泉殿内,有人影一闪而过。
是无极子。
他看着倒地身亡的柳乘风,眼中盛满了错愕与震怒。
柳乘风是他倾注了大量心血的杰作,是他自己人生的遐想,如今崩塌成了瓦砾尘埃,是足以将他气到心梗的地步。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在他的梦里,他是一个来自千百年以后的生命,这个世界是他所创写的一本书,他知道所有故事发生的情节,能操控这些人的命运,决定万事万物的枯荣。
在千百年以后,他只不过是一个活在小出租屋里,每天抱着快过期的泡面过活的卑微的存在,没有事业,女朋友也弃他而去,父母亲与他断绝关系,拒给他生活费,所以他做梦都希望自己能一飞冲天。
他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和幻象都加诸在柳乘风这个角色身上。
他要为柳乘风规划一场无敌的人生,可以不用努力,踩着所有比他有天赋比他勤勉的人,顺顺当当的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在他的第一卷 里,安排秦云盏来到鸣鼎剑宗,被柳乘风拿捏,又去秦云盏的老家杀死了秦云盏的养母,得到了其本命剑定山河,以定山河为饵,进一步控制秦云盏,将秦云盏养成一方反派,叫柳乘风宰杀,祭奠飞升。
他对女人有些痛恨之意,恨她们看低自己,尤其恨自己的母亲,所以,他在他的小世界里肆意的拿女性角色宣泄,柳乘风可以享受所有漂亮女人的爱和奉献,他甚至可以成为御熙国的国师,指挥全国上下吃那些女人的肉,让师云琢这样的天之骄子看见他人吃自己的母亲的肉。
纵使他为所欲为,他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因为他睡醒了,发现那竟然是一场逼真无比的梦。
梦醒来时,他就在柳乘风的灵台紫府里了。
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御熙国居然遭遇了天灾大难,他的身躯陨灭了,他被迫变成了寄生体。
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与柳乘风并肩同行,因为大部分的事情发展都还与他的预见相一致。
——直到秦云盏在开蒙大典上拒绝了鸣鼎剑宗递来的橄榄枝。
而后一桩桩一件件的预谋失败,让他隐约意识到,秦云盏那边也有着一股非凡隐秘的力量在支配着。
所以......
无极子缓缓的走出了龙泉殿。
他忽然冲着山巅张开手,口中念出了一连串的陌生的咒语。
整个招摇山上,如今遍布他的子孙。
那些以倒尸梅蕴养的人,繁殖速度远超常人,却因为无法长出健全的脏器而笨钝,缺乏独立的思想,可以轻而易举的操控。
就像巴布洛夫的狗一样,他念出这既定的咒语,他们会毫不犹豫的执行他的命令。
在招摇山上的无数个角落里,无数的年轻人如同被牵线的木偶般,整齐划一的举起手中的武器,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连绵千里的招摇山底部骤然间裂开,草木倾轧断裂,一股浑浊蜡黄泛着白沫的水流猛地涌了上来,裂缝越来越大,黄泉上浮,狠狠的撼动山体,两旁所过的草木迅速枯萎。
万人死,堕仙开。
龙泉峰位于招摇山的最高处,秦云盏抱着师云琢,只觉得大地在剧烈的颤抖,他几乎站不稳,一时茫然,只能下意识的将师云琢抱得更紧。
阴寒之气喷薄上涨,无极子深深的呼吸着,感觉到畅快,堕仙坑大开的同时,地府黄泉水会涌向阳间,水与水之间流通最甚,届时最快遭殃的,便是有绛皓潭存在的箫下隐居。
黄泉会吞没箫下隐居,但箫下隐居的半山填塞会堵住堕仙坑的崩裂之势......他算的精准,这场浩劫会以箫下隐居的湮灭而告终。
无极子轻扯唇角,眼底闪烁着森寒的光。
秦云盏连打了三个寒战之后,隐约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堕仙坑......不会吧,在这种时候!”
他咬了咬牙,紧紧的将师云琢抱起来,催动定山河。
苍青色的剑飞来悬于他的脚下,等待着他走上去,秦云盏抬了抬腿,一时又有些迟疑。
去哪儿呢?
或许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尽早逃离招摇山才对。
可秦云盏并不想这么做。
师云琢若是此刻醒着,大抵也不会赞成这么做。
放弃这座千年仙山?岂非正中了柳氏父子的下怀?任谁都不会甘心吧。
秦云盏的脑子里一片空茫,未几,对故里的眷恋还是教他御剑驰往箫下隐居。
经久不归家,箫下隐居里的陈设一成不变,令人亲切不已,秦云盏落地后将师云琢安置在寝居内,好好的掩上被角。
屋外风声啸叫,堕仙坑开,整个招摇山的风向都变了,草木枯黄,空气中都裹挟着似有若无的腥气,秦云盏起身关上门窗,生怕这些风惊扰了师云琢。
师云琢像是陷入了极深的昏迷,秦云盏御剑不甚熟练,空中几经颠簸,竟然半点醒转的意思也无,若非胸口处有呼吸起伏,秦云盏真的会以为他要死了。
此时此刻秦云盏的心里有点抖。
他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也面临过无数难以预料的危机关头,但好像没有哪一次会像现在这样害怕。
就像是要抽掉他的根一般。
师云琢是他来到这里第一个建立关系的人,是给他最多喜怒哀乐的人,也是他喜欢的人。
他也喜爱阿娘,喜爱师尊,喜爱凤襄,喜爱祁红药,但这些喜爱没有哪一种是他想要永远拥有,他曾无数次的设想过与师云琢相互扶持到老,万物催着天地寂灭,白发苍然,也不会将他们分开......
秦云盏咬了一下唇角,咬破了皮。
就在这时,他的掌心有些痒痒。
他猛地一怔,慌忙低下头去,发现师云琢的指尖动了,屈指挠动他的掌心。
随着他的掌心松弛,一个东西塞了进来。
秦云盏愣住。
然而他没有第一时间去看那个东西,而是凑近了师云琢的脸,急切道:“师兄,你哪里不舒服?”
师云琢薄薄的眼皮掀开了少许,他温润的眼睛此刻盈满了倦意,仿佛光正眼就已经是极为吃力的行动。
“困了。”他低低的说。
“哦!”秦云盏紧缩的心口松开了几分,但那种怅然若失仍在,他克制道;“那你睡觉吧,我不扰你了,外面......我会想办法。”
“你先看看......”师云琢轻轻触动他的手指,“卜算子给的锦囊......”
秦云盏对他的话堪称唯命是从,忙低头去拆掌心里的纸团。
“他偷偷给你锦囊?为什么啊!”
“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这算不算锦囊妙计。”师云琢合上眼,低语道。
“山峰可填堕仙渊。”秦云盏小声说:“山峰?什么山峰?我上哪儿找山峰去?”
他叨叨了几句没有得到回应,原是师云琢又睡了过去,秦云盏不敢再惊动他,替他好好的盖上被子,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他只在屋内待了一小会儿,再出门时,半边天居然都黄了,湘妃林枯叶旋舞,不远处的绛皓潭内,清澈不再,滚滚黄泉翻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