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73)
渚幽细致地搜寻着,终于找到了百年前的那一根灵丝。
可未曾想到,那灵丝似是遭人损坏一般,底部裂痕遍布,已是要断不断的模样。
或许是周熹照不想将那日之事忘却的缘故,竟用灵力硬生生稳住了那一根灵丝。
渚幽心如擂鼓,不知怎的,竟有些焦急,也不知那残破的灵丝中还留存着多少记忆。
若是周熹照记得,那她大抵也是能透过这根灵丝看得见的昔日之事的。
然而,她查看起这缕灵丝的时候,却发觉所能看见的幕幕多半是断断续续的,就像是那一整日被刀分成了数片,其中还丢失了不少。
她双眸一闭,将神识带入了那一缕灵丝。
盘腿坐在蒲团上的周熹照猝然一个哆嗦,随即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渚幽睁眼时,眼前雪白一片,远处的高山雪顶直入云霄,天穹一片灰白。
冰雪漫天盖地,千里之内,嗅不见半个活物的气息,风声呼号着,如同兽吟。
这是在神化山之内,百年之前,周熹照果然进了神化山。
她的神识附在了周熹照的灵丝上,故而也只能跟着周熹照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周熹照约莫是硬闯进这神化山的,灵台受了些伤,步履也显得有些蹒跚,他在雪地里走得不太稳,心绪一片混乱,焦急而无助地朝四周张望着。
他在找人,找他的大弟子。
那弟子是他的孙,又许是他的曾孙,这辈分得追溯到许久之前,连他自己都不大记得清了。
在冰雪中漫步的周熹照满心想着,就要关山了,他得将人带出去。
不知怎的,山骤然开裂,一大道沟堑在他的脚边裂开。
地动山摇着,耳边隆隆作响。
周熹照险些没站稳,一个趔趄后连忙招出命剑,将剑尖嵌入了地下,堪堪支住了身。
地面裂得突然,那沟堑朝远处蜿蜒开来,好像是这冰雪上生出的一道乌黑狰狞的疤。
循着周熹照的视线,渚幽也跟着往深沟里看,一眼却不能看到底。
那沟堑就像是长应自半空跌落时摔出的那一道裂谷,若她没有猜错,底下定也有一扇魔门。
周熹照带在身侧的弟子命牌忽地亮起,他终于目浮喜意,纵身往下一跃。
那时是腊月十五,凡间有祭天帝、祈平安的习俗,天上也正巧在办宴,众仙齐聚一堂。
若是渚幽没有记错,那一日比她渡劫不成还早了半月。
只是没想到她未渡得过天劫,还跌了修为,后又被陷害冤枉,再后来才上了斩仙台。
周熹照落地后匆忙分出神识,如烟的神识朝四方猛蹿而去,欲要找到他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大弟子。
终于,在沟堑尽头,他寻到了那弟子孱弱的气息,心痛不已地狂奔而去,只见地上鲜血如梅,他的弟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弟子的身边似乎站着个人影,那人浑身像是蒙着雾,叫人看不清相貌。
或许就是这人将周熹照的灵丝破坏了,渚幽心想。
那人也不知是何身份,是见不得人还是怎么的,做了这等事竟还想让周熹照将她忘了。
可惜,周熹照不肯忘,虽是记不得那人的长相了,却将她所说之话记得一清二楚。
沟堑底下的魔门果真仍在,那门受魔气环绕着,浓黑的烟缕如同一只只手,朝周遭猛抓不歇,欲要将躺在地上的那凡人修士给卷入门中。
奔腾而出的魔气如同伸长了数丈的利爪,五指尖锐如钩,险些碰及那弟子的衣裳。
周熹照连忙施法,堪堪将魔气击退了数尺。
他本就身负重伤,如今想将魔气击退,已十分吃力。
站在边上的那身形模糊的人忽地开口,“你们胆敢将今日之事道出?”
兴许是灵丝有损的缘故,渚幽连这人的声音也分辨不清,但约莫是个女子。
周熹照不知她是何意,满心牵挂着自己的弟子,一听这话便知定是这人将他的弟子伤了!
他抬起手中的命剑,朝那身影猛刺而去,冷声道:“何方妖孽!”
然而,他的剑尖却无法触及那模糊的人影,剑尖像是被抵住了一般,硬生生顿在了半空之中,再进不得一寸。
躺在血泊中的弟子虚弱地颤抖着,就连闷咳声也轻得要命,他双手缓缓握成拳,使尽全力般开口说道:“不是妖,是……是魔!”
是魔……
周熹照瞳仁一缩,望向了远处那扇乌黑得如同无底深渊的魔门,忽生无力之感。
那些可怖的魔气又狂袭而来,忽地缠上了弟子的一条腿。
只顷刻间,他的裤腿骤碎,腿上血肉无存,竟只留下了森森白骨!
“啊——”
弟子扬声惨叫着,握起的十指倏然展开,十个指头全抠进了泥地里,硬生生拖出了数道血痕。
周熹照双目通红,蓦地挥剑劈向了那道魔气,聚起的魔气被罡风震散,退回了魔门之内。
那模糊不清的人影往前走了一步,面容着实模糊,就连面上是何神情也叫人看不清,只是她往前踏出的几步似乎甚是犹豫,也不知是在害怕什么。
她抬起手,竟将手臂伸入了魔门之中,然而那魔气却并未将她的手吞得只剩森森白骨。
她猝然收手,往后趔趄了两步,慌乱至极。
周熹照紧护在那弟子身侧,也已是强弩之末,看着弟子那白骨尽显的腿,心如滴血一般。
弟子哭嚎着,“她是魔,她是魔!”
往后趔趄了两步的人影猝然转身,扇出了一道凛冽的掌风,直截将地上本就孱弱的弟子又扇出了一口血来。
弟子胸膛一震,满嘴糊满了血,瞪着双目便没了……气息。
周熹照大喊出声,一双眼鲜红如滴血一般,持着手中剑便朝那身影砍去。
那人却疯了般笑了两声,伸手嵌住了剑尖,将五指抓向了周熹照的脸,欲要将他识海中的灵丝毁去。
周熹照挣扎不止,眼珠子如滴墨一般,墨汁猝然荡开——
他入魔了……
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只见周熹照不留余力地将灵力使出,大乘期的灵力如同利刃一般,朝她当头斩去。
斗了片刻之后,那模糊的身影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忽地朝天望去,一把将身前的凡人推远了。
她道:“若是你想复仇,下次神化山再开,你便来寻我!”
若是渚幽未曾记错,那个时辰天上该奏起仙乐了,天宫饮宴。
周熹照深受重伤,被推得仰头倒下,双目一片漆黑。
白雪自天上飘摇落下,这神化山当真冷得可怕。
渚幽神识归体,收回了悬在半空的食指,捂紧了怀里那一面观天镜,神色郁郁地想着周熹照灵丝中的那模糊人影。
这样的魔,她在魔域待在许久,似乎未曾见过。
是谁?
在她将神识从周熹照的灵丝中抽出后,周熹照才得以喘息,僵了许久的身这才得以一动。
周熹照神色骤变,灵力自体内迸溅开来,朝四周冲撞而去,震得书册和杯碗尽数扫地。
渚幽抬手一挥,将卷至身前的灵力给扇开了。
难怪周熹照要压制魔气,也难怪他这般期盼神化山再开,他不想成魔,可却心生魔念。
这么凡人,到底还是太好骗了些,魔随口说说的话怎么能信,那人真会在神化山里等他去寻仇么?
约莫是不会的。
长应盘在她的手腕上,许是被冷落久了,竟格外不悦地咬上了她腕子上那略微突出的骨头。
未用什么劲,轻咬了一下就松了口。
渚幽微微眯起眼,身侧那凡人所施出的凌冽灵力肆虐般狂刮着,她不以为意,心里想着那年腊月十五,入了神化山的那魔为何想杀人灭口,似还……十分听不得旁人道她是魔。
可惜周熹照的灵丝遭毁,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声音也着实模糊,似是隔了甚远还嗓子里卡了痰液一般。
嘶,难听。
渚幽传出心音,故意问道:“凡间光肃历百七十年,腊月十五,你可还记得这一日。”
周熹照两眼瞪直,疯魔了一般,“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