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51)
可渚幽心里清楚,这龙哪会怕摔,想让别个摔得粉身碎骨还差不多,不过是贪恋她身上的暖意罢了。
看着柔柔弱弱,倒是个没心没肺的,怎么看也不是做神仙的料。
她腾身一起,山中烈风乖顺地迎了过来,好似一双寒凉的手将她托至半空。
刹那间,她便拎着长应离地百丈高,底下可都是冰雪,常人若是摔下去,定是会一命呜呼。
长应在她手中不见颤抖,气息无甚变化,依旧孱弱如丝。
天上风怒雪凉,唯有她身上还算热乎,她拎长应的手微微往回收了点儿,难得好心让这龙挨近她一些,省得这龙被冻着了会越发记恨她。
长应倒也不会记恨,她如今知晓了欢喜,却还不知悲,神情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她两手一伸,甚至还环住了渚幽的腰,黏糊糊地抱着。
渚幽任其揽着,这稚儿也不知几斤几两,自破壳后便没吃过肉,只以灵力为食,带在身侧半点不费劲。
现下她身上像是挂了片轻飘飘的羽毛,只是略微凉了点儿,冻得她不太舒服。
长应抱得并不太牢,身子忽地往下一沉,惊得渚幽连忙将其托起。
这龙被抱高后一把抱住了她的脖颈,还将下巴往她肩上撘,那下巴尖瘦得没几两肉,磕得她的肩有点儿疼。
那下巴还不老实地动了动,过会,冰凉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耳畔。
渚幽也不知这龙为何要在她耳边吐息,心说难不成是在撒娇?这稚儿撒起娇来果真与旁人不同。
然而长应没撒娇,而是别扭磕巴地在她耳边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你这双翅一振便能直上云霄……三界恐无人能及。”
这话说得有那么点撼竹的意思,只是与撼竹拍马屁的语气相比,长应冷淡得像极了敷衍。
渚幽险些摔下云端,“这就学上了?”
“你待撼竹好,是因她常常说这些么。”长应微微一顿,冷心冷面地说:“我也……能说。”
渚幽细细一品,忽地觉得哪儿不对。
这可就大有问题了,她可从未在这稚儿面前现出过原形。
她眼一眯便质问道:“你看得见我的原形?”
长应不吭声了,眼看远山的雪顶越来越近了,才气息虚弱地道:“看不大清楚,灰雾缭绕,只堪堪看到点儿翅梢,尾羽似被染黑。”
渚幽面色微沉,分辨起远山雪顶的轮廓,朝其飞掠而去。
这神化山中到处皆是沟壑,沟壑里未填雪的地方黝黑一片,似是山体被撕裂一般。
她不知此番进山的凡人修士究竟有个,不过她这一路上。
倒是连一个人影也没见着,也不知是不是因她太瞎了。
越往雪顶接近,风越是喧嚣,迎风而来的冷风似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推着她往后跌。
不知是不是因神化山四处灵气充沛的缘故,就连狂啸的风中也裹挟着些许灵力,似是有人在暗处驱使着这些风,好拦阻那些欲要上山的人。
山中莫非有什么碰不得的宝贝?渚幽心道……
这风越是狂烈,她愈是疑惑,也不知山中究竟藏了什么。
她按紧了长应的后心,雾縠般的袖口像是要被吹散的烟,兜着满袖的风呼呼响个不停。
长应动也不动,乖顺地挨着她。
她素手一挥,登时将扑面而来的寒风拨到了两侧,这刺骨山风似是被撕裂一般。
渚幽低声一哂,见那裹带着琼花白雪的狂风又要卷回来,踩着山岚腾身一跃,踏着风直奔雪山之巅。
袭来的风落于其后,狂躁如骤醒的雄狮,在半空中低吼不歇——
果真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可惜渚幽还未赶至雪顶,便觉阴沉沉的天倏然一亮,不是日光,胜似日光。
从天边洒落的光又灼又烫,就连本就属火的渚幽也微微皱起了眉,她下意识看向这环着她脖子的龙。
不曾想这龙不但不觉难受,甚至还惬意舒心地微微眯起了冰冷的金瞳。
这是……
神光……
渚幽面色骤变,回头时发觉她分出的那一缕神识已在十里之外,登时面色铁青地转了身。
她不知道雪顶上究竟站了什么人。但显然,这神光是冲着魔主那一魂去的,那一魂若是出了事,她必得想办法将其收回来。
天边的亮光越发刺眼,如同淬了火,落在身上时宛若沸水盈身。
渚幽细眉一皱,笼在双目前的雾气越发浓重了,再这么下去,她定连轮廓也看不着。
伴着那明光而现的,是隐隐绰绰的低吟声,似是有几个佛在她耳边念经,聒噪又难听。
她急往后掠,银白的发被风掀到了身前,遮掩了大半的视线,匆匆抬头时,只见那耀眼的明光中隐隐露出了个尖顶。
是塔……
那塔是悬在天上的,看似就在她的眼前,实则却远在了十里外的穹顶,就好似凡人观月,看似近,实则远。
长应原本抱着她的脖颈动也不动,忽地颤起了身来,就来覆在她颈侧的指节也在抽动着。
脖颈本就是命门所在,她连忙将长应的手抓了下来,攥在了掌心里,继而将神思附上了她分出的那一缕神识,好看得到那傻子正在做什么。
只见十里外的雪林里,那傻子狂奔不停,被一只妖兽紧追着。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被穿进林间的光给烫了手。
他慌忙抬头朝上望了一眼,被雪林外灼目的金光给吓得放慢了脚步。
可紧追着他的妖兽却未停步,甚至还叫得更凶了。
傻子也不知这光怎这么烫人,他茫然地抬着头,穿过雪林的斑斓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苍白的脸登时刺痛一片。
他连忙抬手,竟在脸上摸到了一手的血,沾了血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傻子半张着嘴,牙齿咯吱咯吱地撞在一块,浑身哆嗦个不停,脸上被神光烫着的地方焦黑一片,皮开肉绽着,露出漆黑的骨头来。
旁人的骨头是白的,他的骨却是黑沉沉一片,像是裹了炭灰一般。
傻子狂奔不停,在看见远处的洞窟时眼前一亮,气喘吁吁的加快了脚步。
不曾想,洒落在雪林中的光愈来愈多,斑斓的光在雪地上晃动着,只是……
那光未曾将地面上的雪烧化,怎么就将他的脸给烤花了?
傻子眼里只剩惊恐,避开了林间散落的光,匆匆朝那黑黢黢的洞窟奔去,就差几步了!
他跑得急,在迈进了洞口的那一刻,忽地被地上突起的山石给绊倒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可在听见身后妖兽的喘息声时,他又急急忙忙爬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往洞窟深处跑。
洞中没有雪,然而山壁上仍旧全是冰,隐隐还能看见晶莹剔透的冰里冻着几具尸骸。
他跑得哆哆嗦嗦的,却发觉路已经要到头了,无可奈何,他只能停下脚步,弯腰在地上摸索着,捡起了一杆树枝,胡乱地朝前挥动起来。
妖兽越跑越近,根本不惧怕他手里那截树枝,涎液啪嗒啪嗒往下滴,獠牙外露着,腿一蹬就扑了过去。
傻子也不知自己后背何时贴了东西,那物什忽地撕了下来,像是一缕烟,朝那妖兽缠了过去。
扑到了半空的妖兽鲜血肉沫飞溅,转瞬便成了个骨架,啪嗒一声落了地,散得拼不回原形了。
傻子愣住了,哆哆嗦嗦地丢了树枝,蓦地蹲下抱起了头。
他抖着身缓缓抬起眼,只见洞口处明亮一片,那刺目的光一寸一寸地往里爬着。
他双耳嗡鸣,似乎听见了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念个不停,他不知念的是什么,可听着就着实心烦,心头似是有一把火在烧。
那缕烟!傻子双眼忽亮,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朝半空中漂浮着的那一缕灰烟望去。
可那灰烟却悄无声息地散开了,傻子抓了个空,什么也未抓着。
“救我,救我!”傻子哑声叫喊,然而那灰烟却压根没有为他停留。
从洞口外爬进来的光越来越近,连着在他耳边念经的的声音也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