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52)
不曾想,灵相复苏前她便得以步入无渊,在无渊之中一步入极。
渚幽思索了一会,侧着头斜眼看向手里那雾团一般的魔魂,“你的躯壳,也在我手中。”
实则不在……
“那便劳烦大人了。”观商说得倒是客气诚恳。
渚幽紧盯着他,颔首道:“是该劳烦,你身负因果业障,如今我若要助你,此业障便落在了我身上,你倒是打了个好算盘,将九天全纳入了你的算盘之中。”
“惭愧,不过是些小聪明。”观商笑道。
这「惭愧」二字不痛不痒的,好似她转生后因此所受的苦楚都成了不甚重要的过眼云烟。
渚幽撑着下颌,轻嗤了一声,装出一副好商好量的样子道:“若是这劫落在我身,你该如何报偿?”
观商意味深长道:“自然会将无渊玄妙尽数告诉大人,不论大人心向……何界。”
“自然是心向自己。”渚幽眨了一下眼,眸光平静,未泛起一丝波澜。
观商低笑了一声,瓮声瓮气道:“那还请大人随我入无渊。”
“你且去将门打开。”渚幽道。她不怕这魔魂在这时候跑了,观商若真想将三魂合一,跑了还不是得回来找她。
饶是这魔想破了脑袋,怕是都想不到他的那具躯壳如今在长应手里。
那躯壳原是在骆清手中的,在百年前那一场纷争中,骆清入了问心岩,命人将那一副棺椁背了出去,他紧随其后,将那棺椁牢牢护着。
第一主悬荆不见踪影,惊客心又是个不靠谱的,骆清寻了许久才寻上了她。
只可惜刚寻到之时,她还甚是虚弱,那几日皆是闭门不见,其后修为有了小小突破,她才命撼竹将这等了数日的骆清请至面前。
骆清起先未求她回去主持魔域之事,只是想让她掌管魔主的棺椁,那棺椁在他手中,着实不大安全。
这恰好合了她的意,她将观商的躯壳收了去,若找着余下一魂,也不必再费余力去寻这躯壳。
如今一想,幸而她当时未直接拒绝,要不然,那躯壳定还在骆清手里。
“这就去……”观商哑声一笑。
这黯如染墨的天穹中,渚幽刚将掌心展开,被禁锢在其中的魔魂登时俯冲而下,好似裹着滚滚黑烟的羽箭,所向之处,恰就是妖魔聚集的地方。
渚幽眸光沉沉,心道入无渊必得活祭魂灵的法子应当不假。
一众妖魔方才见九天神尊离去,稍松了一口气,当是捡回了一条命,可观天穹上凭空倚坐的朱凰却未离开,仍是惴惴不安。
这上禧城也不知漂到什么地方去了,浮动之时,地面也在略微震颤。
立在城中,就好似站在船头,船下是翻腾不已的浪潮。
他们方松了一口气,却有人惊呼道:“那是何物!”
一众妖魔闻声齐齐仰头,只见一团黑雾如流星殒月一般猛袭而来,一瞬便要降至他们头上。
那黑雾之外好似裹挟了滔天的魔气,令他们觳觫不已。
他们来不及闪避,便见那团黑雾砸落在身侧,轰隆一声,好似天降磐石。
妖魔们纷纷回头,一个个皆是瞪直了眼,惊恐瞧见一个妖被那黑雾给蒙住了脸。
那一张原本素白的脸转瞬腥红一片,皮肉好似被蚀掉了一般,露出了零星白骨。
可那妖的喉咙如被扼住,瞪着双眼一动不动,连丁点声音也喊不出来。
那黑雾从她大张的口中钻入,顷刻之间,她好似一个泥土捏成的人,轰然坍落在地。
连扑通着地的声音也未听见,衣物簌簌声及了地,被这锦缎软纱裹在其中的,分明是一抔土。
这妖好似直接变成了黄土,连魂也未剩,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死在了一众妖魔面前。
站得近一些的妖浑身僵直,久久才提起一口气施出灵力,将那衣裳的一角掀开,只见埋在其中的确实是了无生息的尘土。
那衣角一掀,泥尘也扬起了点儿,根本不是那妖忽然变化身形吓唬他们。
渚幽悬在半空,看得真真切切,她心里暗忖,这观商手中到底沾染了多少业障?
难怪界外天雷会寻上他,他倒是一点也不冤枉。只可惜,这劫要落在她的头上了。
落在地上的衣物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钻动,站得近一些的妖魔纷纷退远,生怕自己被祸及,退了几步后,瞧见那黑雾竟从里边腾了起来。
些个妖魔嘶声裂肺地喊叫起来,摩肩擦踵地跑远了,谁也不想像刚刚的妖那般,无声无息就变成了土。
渚幽从半空缓步踏下,素白的双足仍是未着鞋履,行走时,绸裙被风掀起,素白的小腿露了出来,其上已连半点魔纹也瞧不见了。
她踏至地面,目光紧锁着观商那一魂,只见那乌黑的浓雾忽凭空撕出了一道裂缝,里边漆黑一片,与无渊之地无异。
观商那一魂钻入其中,幻化成了一双手,手背筋骨尽显,用力地拉扯着那一道缝,好让它不会立即合拢。
渚幽猛地甩出一道灵力,劈向了那正拉扯着这虚空裂缝的魂,只见那一魂骤然凝聚成一团,似是吃痛一般,忙不迭缩进了里边。她眸光沉沉,缓缓将手探入,一步便迈了进去。
在迈进这无渊之地的那一刻,她双眼好似瞎了一般,又连丁点光也瞧不见了。
渚幽猛地回头,朝来路望去,掌心望上一翻,一抹凤凰火顿时燃了起来。
上一回进来时她未曾留意,如今倒是看得真切,这裂缝竟在闭合,好似是一只大张的眼,正不紧不慢地阖上。
果真又进了无渊,此地静谧无声,四周空无一物,除了黑便是黑,再看不见别的物事。
没有云霞,没有日月,也瞧不见树木和花草,荒芜而又空旷。
观商那一魂朝她靠近,低声道:“大人如今可让我三魂合一了吗。”
渚幽紧紧盯着面前的雾,似是想透过这漆黑一团看清他的心思一般。
然而一团雾又未长脑子,哪能这么轻易就让她摸清想法。
“你倒是迫不及待。”她道。
“我已等了千年,已是等不及了。”观商说道。
渚幽一哂,“我被你害至如此境地,你就不怕我转身便要杀你?”
观商却未露怯,还怡然自得道:“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自然料到你会恨我。
可你若想知道这无渊的玄妙,却也只能收敛心底仇怨。”
他话音一顿,又不紧不慢开口:“再说,大人落入此番境地,九天也难逃其咎,大人当时想必是痛苦万分,那无人相助,又无人能吐露心声的苦楚,我……可太明白了。”
渚幽面上无甚神情,心底却是轻嗤了一声,这观商竟还试图将她的心魔勾起来。
若是原相复苏之前,她兴许还会因为这一番话而心涌恨意,可如今她一步入极,识海中灵丝骤生,将数千年前的鏖战皆记了起来。
她对魔族,说不清是不是恨,兴许仅仅是心中含嗔。伏魔于她而言,似乎是她降生至这天地时便背负的职责,长应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后来识得了人间七苦五蕴,心中才涌出丁点微不可查的怜悯之情,一颗心才像是会跳动了一般,才会浑浑噩噩地思索,她伏魔究竟是为了什么?
此事好像烙在了她的心头,烙在她的灵台,烙在她的原相,她竟寻不到丝毫的缘由来。
三千多年过去,如今亦想不通,她虽对当今九天已不报希冀,但也不会这么轻易便能被观商拉拢。
她心中轻嗤,嘴上却道:“三千年前古魔族覆灭,只独余了你,想来你当时也应当是无人相助,痛苦万分,幸而足够狡猾,才得以苟活至今。”
这话中含讽,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不染浊尘的古神说得出口的,可渚幽却说得极其顺口,这些年她当魔确实当得认真,将这些魔物的弊习也学了七八成像。
观商顿时如鲠在喉,这话确实没说错,他足够狡猾,才苟活至今。
他笑了笑了,恭恭敬敬开口,“确实不易,还请大人将在下的两魂一身皆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