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35)
“我怎么不敢杀你,我、我……”
璟夷在逆着风雪在这荒原上踱步,她原本木讷的眸光越来越狠厉,似是揣了满腹怨气。
她稍一顿步,猛地倒吸了一口寒气,胸膛起伏不已,似是被逼急了一般,垂在身侧双手缓缓拢起,骨头咯噔响着,“我要杀你,我这便杀你!”
“她到底在同谁说话,她要杀谁?”渚幽本欲倾身而下,好朝璟夷靠近一些,看看是不是真有人在同她说话。
可她方要俯身时,胸前却横过了长应的一条胳膊,长应扣住了她的肩,她猝然一顿,撞上了长应的胸膛。
一片柔软,她后背酥麻,好似撞上了一池春水。
哗啦一声,是她心潮涌动。
“且跟上前,你便能知晓。”长应附在她耳边,淡声道。
只见璟夷已被激怒,可却不像长应当时在山中那般,化出龙形硬生生将这万里冰原砸出数道万仞险壁。
璟夷神色古怪地低语着:“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她缓步走着,仰头朝远处的雪顶望去,倏然凌身顿在了山头。
鞋尖一碾,雪下深埋的一块磐石顿时震了出来,顿时那石崩裂如屑。
好似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明只这石头碎裂,却连整座山都在摇晃。
刹那间,神化山轰隆作响,山上山下皆震颤不停,雪地上忽裂出了数道黢黑蜿蜒的沟壑,站在山上往下俯瞰,能瞧见一片绝谷穷崖。
璟夷掠了下去,只见一个凡人被连累得跌下深谷。可她惶惶不安,根本不想施出援手,眼睁睁看那凡人跌了个头破血流。
她落入这沟壑之中,眼眸一抬,瞳仁骤然一缩,竟瞧见了一团乌黑的魔气,那魔气中如有千百只手挣扎着抓出。
渚幽竟觉可笑,没想到得知此事后,竟平静如斯。
随后幕幕便如她先前在周熹照识海中所见,分毫无差。
那凡人道璟夷是魔,璟夷怒极出手,不料这沟壑中的魔气竟为她所用,将凡人双腿噬得只剩森森白骨。
璟夷不知受何人驱使,虽捂着双耳一副不愿听的样子,却还是将手探入魔门之中。
随后她仓皇收手,连忙凌身离了神化山,回到了天宫之上。
“你可有看出,是何人在将她怂恿煽惑?”长应问道。
渚幽沉默了许久,自始至终,她未看见璟夷身边有过什么古怪之人,璟夷捂起双耳时,身侧灵力也未见波动,分明不是有人向她传了心音。
她骤然明朗,“是……她的心魔。”
“不……”长应靠近了些许,压低声音道:“是她的魔魂。”
渚幽登时愣住。
肩头一紧,长应又带她迎天而上,只见璟夷回了天宫后虽装作无事发生,可身侧无人时却惶惶不安,战战巍巍,更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在她历火劫之时,将手探入了她的劫火之中。
劫火熊熊燃着,那火一燎,璟夷那手便血肉尽褪,那些血肉化在劫火中,竟成了黢黑魔烟,蒙上了她睁着的双目。
登时,渚幽瞧见劫火中的自己双目迷蒙,茫然不知所措,就连燃心木被取了也不知道。
竟是……这般。
“你如今可清楚了?”长应在她耳边问道。
渚幽能不清楚么,她轻呵了一声,又循着璟夷的背影看去,只见这鸟得了燃心木后,惴惴不安地离开,还将手浸入了仙池之中,好让手臂痊愈如初。
而她……她渡劫不成,境界反跌,就连双目也如同钝废。
眼下璟夷哪还有半点木讷懵懂,分明早将一切算计好了,取到了燃心木后。
她虽未立即用上,可恶事已做,心头埋下了恶念,同先前判若两人。
渚幽面无表情地看着,又见璟夷邀自她去了一趟丹穴山,她双目蒙雾,又方历了火劫,本是虚弱不堪,经璟夷软磨硬泡一番,还是任她讨了自己一根翎羽。
她什么也看不见,被灵力缠了脚跌下了刀削陡壁,身骨如散,头昏得更是连眼前万物的轮廓也瞧不清。
明明坠落陡崖的是她,可被架上斩仙台的仍是她,有人道从她身上搜出了古神化身,她看不见,不知那化身究竟长何模样。
更不知,是璟夷何时塞给她的。
“古神已化形,但神智未凝,她此举虽未犯弑神之罪,却危及天界,恐心魔已生,必得严惩!”
两百年前的她什么也不知,可如今却看得一清二楚,那古神化身是颗蛋,那蛋还长得好生漂亮,分明……是长应啊。
身后那用手抵着她后背的长应默不作声,只是缓缓将手抬起,素白的五指轻飘飘地撘在她的肩头。
“是你……”渚幽道。
长应这才开口:“我那时并不知晓。”
这哪是因缘巧合,分明因果环环相扣,死死缠绕,在她俩身上打了个死结。
而璟夷魂魄未齐,识海浑浊,便是这一尾翎羽和那古神化身,定了她的罪。
斩仙台上,神女陡然入魔,风云变色,魔气肆虐狂飞,众鸟齐唳。
无人拦她,无人追她,这斩仙台上观刑的仙眼睁睁看她堕入了魔域。
那身怀魔魂的璟夷却是悄悄渡了火劫,她的梧桐木被劫火烧得连灰烬也不剩,硬是连半块燃心木也未余下,她眸中尽是阴霾,将先前窃来的那一根取了出来。
璟夷指尖一动,依旧施不出凤凰火,连个火星子也未燃起来。
她自言自语般道:“我知晓,不能让旁人看出我渡劫渡了个空,若是凤主有所察觉,这燃心木顺理成章就成了我的,若是无人问及,它……便是渚幽赠我的。”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燃心木,低着声说:“不错,渚幽送我的好木头。”
渚幽嗤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原来我才是榆木。”她心觉悲凄,无尽怫郁结在心头,怒不能盛,没想到她要寻的那一魂和害她的,竟是同一人。
长应捏起她的肩,蓦地贴上前来,两滴心头血像是被串在了一块。
渚幽本怫郁难平,被她这么半搂半抱的,竟平静了些许。
先前被唤下凡间的天兵,及那诛邪神君和芝英仙,连带着芒风和璟夷都被卷入了浊鉴之中,将两百余年前的种种皆看进了眼中。
众仙还未回过神,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魂魄被震回了躯壳之中,一眨眼,已是在浊鉴之外。
第76章
有如浓雾骤开, 玄晖重现,众仙却犹在梦中。
这一整片天地皆如死寂,好似诛邪神君、芝英仙和一众天兵皆同这些凡人一般,也被定住了。
他们神情惶惶, 半晌才侧过头, 瞧向周遭这一片火海, 只见火势凶猛,整个客栈已被烧得只剩下个架子,就连天边也映上了红光。
客栈中的凡人东倒西歪地躺在火中,黑熏熏的浓烟隆隆而上,可他们神情不变,压根不知自己身临险境。
芝英仙蓦地回过神,掌心已被掐出血来,她眼中流露出诸多不忍, 不忍回想斩仙台上的种种,也不忍……
看向那被逼得堕魔而身陷万劫不复的渚幽。她凌身从火海中飞出,衣袂一甩, 登时裹挟着润雨的烈风朝那越烧越烈的火扑了过去。
然而凤凰火哪是这么轻易就能被扑灭的, 那火水浇不灭, 就连风也不能将其撼动半分!
几个凡人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倒在地上, 脸上甚至还噙着笑意, 谁能想到自己已半步踏进了死门,只差一息便能去喝上一碗孟婆汤了。
芝英仙想到斩仙台上众人的袖手旁观, 所有人都朝璟夷倾去, 更是心如刀绞,恨自己为何不出面,明明当时已是那般不忍, 为什么不站出来为她辩驳。
她恨不得再入浊鉴,好将旧事改个面目全非,可她……不能。
那常常令她在梦中惊醒的身影,此时也正站在烈火中,同是如梦初醒一般,入魔的那日渚幽有多暴戾愤懑,今日便有多怫郁悲戚。
渚幽缓缓抬了一下眼,双目映上了这艳艳火色,似浸了大片血光。她轻哂了一声:“我料想无人有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