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219)
“若说凡间不值一提,那尊上这藏在地底的鬼城又算得了什么?”魔将缓声道。
“那我便问,观商如今手里有什么?”幽冥尊问。
魔将未吭声,在得知观商泯灭后,他的战意已经消散了一半,他根本不知道观辰手中还有什么棋,他将九天放下,定是因力不能敌。
“他若有能耐,便将九天给夺下了,哪还会看什么凡间。”
幽冥尊抬臂,将笔尖落在了脸上,竟一笔便绘出了一只眼。
他回头朝魔将看去,那眼珠子微微一眯,哪像是画出来的东西,明明灵动得很。
幽冥尊又道:“九天如今有转世古神,而观商呢,观商野心挺大,伎俩也多。
可惜,从别处借来的灵力终归没有自己身上的好用,他此举当真多余。”
魔将攥住了无不知的脖颈,作势要将他捏死。
“困兽犹斗……”幽冥尊叹了一声,“这不孝子,你替我捏死也好。”
他不慌不忙,又朝自己脸上画了另一只眼。
魔将五指施力,无不知的脖颈已嘎吱作响,再用上一分力,那脖子定要断去。
幽冥尊却好似看不见,画了眼又画鼻嘴。
无不知未吭声,好似不怕死。
幽冥尊猛地转身,将手中那杆笔一甩,凭空绘出了一柄长刀,他将长刀一攥,把魔将整个胳膊都砍了下来。
那胳膊一松,无不知跌在地上,捂着脖颈呕了起来。
幽冥尊将手中长刀一抛,那刀顿时化作了墨汁,他伸手朝魔将拍去一掌,硬生生将他拍出了高塔,凛声道:“去告诉魔主,幽冥城不淌这浑水。”
魔将捂住断了手臂的肩,咬着牙关掠出了鬼城。
凡间妖魔大乱,庙宇崩塌,贡香熄灭,些个值仙未能一敌,竟被魔物攫去了身上灵力。
缥缈仙凛声问道:“你还在等什么!”
芝英仙手托镇魔塔,摇头道:“还未到时候,此塔在我手中坍塌过一回,我不敢冒险。”
九天,玄龙衔着朱凰腾云而上,顿在了玄晖之下。她浑身战栗,缓缓松开了龙牙,将朱凰盘了起来,仰头又是一啸。
漫天威压震得天宫俱是一抖。
玄龙吐出灵力,又不敢盘得太紧,生怕将朱凰的四翼给碰疼了。
她也疼,因心头血的牵连,每一寸骨皆痛不能忍。
长应双目赤红,一双金瞳好似染了血,她身上黑鳞有数处因被神力所伤而剥落。
如今鲜血淋漓,那狼狈的模样竟和焦黑的朱凰不相上下。
将灵海中的灵力汲出了大半,那朱凰才得以幻回人形。
长应这龙身太过庞大,一身鳞片又太锐利,她不得不跟着变回人形,将渚幽轻轻揽着。
她料想渚幽定是不想让旁人看到她这模样的,故而撑开了一道屏障,又吐出龙息,将她和渚幽困在了这冰笼中。
这禁制又不得封得太严实,否则玄晖落不进来,渚幽也不知何时才能好。
她将衣袂一抖,掌中落下了一绺发,正是先前被削下来的那一绺。
这发漆黑如墨,还甚是柔软。
长应捻了捻,顺手从芥子里取了一根红绳,将这发编在了渚幽的手腕上。
在碰及渚幽的手腕时,她才发觉此处竟被魔气缠过,她气息一滞,那凶煞之气又从身上逸出,她五指俱颤,瞳仁骤缩。
魔物岂敢!
悬荆忽地出现在她的身侧,那古朴陈旧的剑受她意念所扰而噌的作响,整柄剑也在颤动的,却不是因惧怕,而是激越又振奋。
这魔剑忽地道:“你想杀了这三界里所有的魔物?好,那便让他们也尝尝这焚身断骨之痛,令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悬荆好似察觉到了她躁动的心绪,剑气蓦地旋出。
眼看着剑气就要碰及渚幽,长应猛地朝这剑拍去一掌,令这剑又隐回虚空。
她心如针扎,头痛欲裂,本还能将这恶念忍住些许的,可听这剑一言,险些就将渚幽死死摁进怀里。
“闭嘴……”她冷声便道,那声音好似从牙缝间挤出来的,俱透着入骨的寒意。
渚幽动也不能动,安安静静地伏在云上,她脸面素净皎白,就好似是云月化身一般。
明明悬荆已说不得话,她双耳嗡嗡作响,耳边好似仍回荡着方才魔剑所说的话,忍不住又从唇齿间挤出声音道:“闭嘴……”
四周静谧一片,她心跳如雷,好似能听见自己这沉重的心跳声。
长应俯下身,忍着焦躁烦闷将头埋到了渚幽的颈侧,嘴唇一张,缓缓将那轻薄的衣襟衔起来丁点。
这身绸裙乃是渚幽翎羽所化,就连用唇衔着,她也未敢太用力。
那素白的锁骨露入眼中,上边嵌着的逆鳞未碎,却是裂痕遍布,近碎而未碎。
长应气息顿滞,将颤着的唇轻飘飘地落在上边,抬手连忙查看起渚幽的灵台。
魂魄不稳,险些就要魂飞魄散。
长应躬着身,脊背骨瘦得分明,好似一瞬之间衰颓了半分。
远处,忽然响起不动佛的声音,那声音沉沉,好似悬钟在她的脑边撞了一下。
嗡的一声,震得她顿时清醒。
“神尊……”不动佛道。
长应直起身,循着那声音望去,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不动佛道:“凡间有难,神尊何不看看这三界苍生。”
“凡间有众仙镇守,而她亦有难,却只得我救。”长应淡声道。
“这九天神光当能救她。”不动佛不咸不淡道。
长应缓缓将渚幽的衣襟拉扯好,神色郁郁,身上煞气几欲化作紫烟。
“你觉得她的苦难从何而来?”不动佛忽地问道。
长应陡然皱眉,脑子里一根筋扯得她浑身发麻,在那一瞬之间,心底竟在想——
渚幽的苦难俱是因她,她是其因,渚幽承其果。
确实是她执意要让渚幽重归浊世,也是因她,渚幽才入无渊,若非她无此念,那渚幽……
不是……
不是!
若她无此念,渚幽根本归来不得。
她好似被扯成了两半,一半苦痛,一半疯魔,心扑通狂跳着,撞得周身俱颤。
不动佛淡声又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系铃人如今未醒,神尊且先下凡间。”
那撞钟声在长应耳边咚咚作响。一瞬间,她好似还嗅到了檀香的气味,她神识如被麻痹,错乱心绪静了一刻,可一看渚幽,又乱了起来。
长应不得不敛起双目,将眸光撕开,翻手将坤意的本元从芥子里取了出来,只见这本元越发黯淡,再迟一些,定要消失于无形。
她将那放置了坤意心尖肉的锦盒取了出来,将其神魂从这本元中扯出,又效仿先前所做,施了那重塑肉身之术。
此术倚赖九天神光,即便是沐在神光中,也需千年才能塑得肉身,而其间,这心头肉若是受创,便会功亏一篑。
术法一成,长应便将此物锁在了锦盒内,猛地朝天宫的方向抛去,见金光如莲花一绽,才寒声道:“锦盒予你,朱凰也……请替我照看。”
不动佛应了声。
长应转身化作玄龙,一头扎进了凡间。
凡间墨云笼天,四周昏暗无光,本该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四处却已燃起了烛光。
只是烛光未动,凡人俱顿在原地,好似被灌成了塑像一般,一个个面上还露着惊慌惶恐的神情。
众魔荼毒生灵,扰是诛邪神君携一众天兵下凡,也未能将其遏止。
这些魔物手头拿捏着从界外而来的灵力,一掌便可将一天兵拍成烟。
诛邪神君身上伤痕遍布,猛地踏风而起,只见一个魔物忽地劈断了他手中的长戟。
他蓦然抬头,只见那魔物头顶兽角,肤色黝黑,浑身魔纹遍布,古魔特征尤为鲜明,“观商——”
那哪是观商,观商早在无渊里被凤凰翎羽刺穿了灵台,如今现身的乃是观辰!
观辰噙着笑,猛地逼至诛邪神君面前,抬手将五指覆在了诛邪神君的脸上,好似要将他的脸骨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