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158)
“你生气了……”长应笃定道。
渚幽松了一口气,淡声道:“没错……”
远处忽有人步近。
渚幽忙不迭又变回了那巴掌大的赤羽鸟儿,落到了盘起的龙身中间。
那小心翼翼前来的鹊仙愣了一瞬,也不知自己是眼花了还是怎的,竟瞧见了玄龙背上倚坐着个银发黑裳的美人。
不可能,此处没有别人的气息了,她头一摇,心道定是看走眼了。
鹊仙揖身道:“神尊,天帝想见您一面。”
“让他等上一等。”长应淡声道。
鹊仙为难地应了一声,只好先行离开。
在这鹊仙走了之后,渚幽才变回人形,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龙背上黑黢黢的龙鳞道:“你将观商的躯壳给我,我命中此劫已过,该回去会会他了。”
长应本是不大想给的,但想想还是化身成人,将那躯壳从芥子里抓了出来。
渚幽连忙将其收起,她想了想又伸手给长应整了整衣襟,说道:“你去吧……”
长应动了动唇,想亲她,但忍住了,这若是亲下去,指不定会不会像前两次那般,险些止不住。
这念头十分古怪,想要一个人,会是这般想将她吞吃入腹吗,会是这般情与欲交错在心吗。
“我走了……”长应淡声道。她将黏在渚幽面上的眸光撕开,连忙转身。
渚幽见她离开,这才回了上禧城。
上禧城被劈离后,无依无靠地漂浮着,幸而城中彩灯高悬,才不至于漆黑一片。
玄龙吐息而成的冰川边上,一众妖魔已不知到哪儿去了,想必是藏了起来。
一隐蔽之处,虚空如被撕开,漆黑的无渊露了出来,好似一只眼。
渚幽脚步一顿,静静看着那裂口,猛地抬臂将其扯开,屏息踏了进去。
想来观商料想她会回来,让人给她留了门。
无渊之中,一众魔兵一动不动地站着,那屏障里,观商归一的魔魂似已恢复平静。
她踏进了屏障之中,将观商那魂紧紧捏住,轻哂了一声道:“等着我?”
“我的命在大人手上,怎敢不等。”观商悠悠道:“大人是不是该令在下魂入灵台了?”
“也好……”渚幽哼笑道,她抬臂扯出一物,却不是躯壳,而是一杆笔。
观商那魂被死死拿捏着,只见那笔毫落在他的魂上,写下了一串符文。
“万里弑魂?”观商哑声道。
“魔说话不算话,我信不过你。”渚幽道。
她神情一暗,将手中笔抛至半空,蓦地将那具躯壳取了出来,随后便将观商的魂死死拍入了这躯壳的灵台中。
那一瞬,那躯壳被拍得陡然一震,头上一对魔角鲜血淋漓,头颅也似是被拍裂了一般,竟如缺水的泥地一般龟裂开来。
观商的魂已入灵台,他的双目猝然一睁,身上魔气缭绕而起,他嘶声叫喊着,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天灵盖,死死地瞪向眼前那正垂眼将他俯视的古神。
渚幽眸光冷冽,在浊鉴中时,长应的颅骨被观商劈裂,虽是因她,但总归还给这魔。
她周身寒凉,那涌入她身的,是那数不尽的罪孽和因果。
她却未改面色,接住了自天跌落的翎羽笔,羽梢上炎火耀耀,将观商头脸上的血照得着实分明。
渚幽俯身蹲下,将这翎羽刺在了观商的眉心,若再往里三寸,她便能将刚入灵台的魂再撬出来。
她是撬惯了东西,三千年前将问心岩撬出,两百年掐又撬了问心岩中的半壁灵石,如今要撬个魔魂又有何难。
观商头破血流,身上魔纹尽显,他肤色黝黑,衬得满头牙白得骇人。他咧嘴哑声笑道:“多谢古神承此因果。”
渚幽笑了,她又不是未当过魔,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要还的……”
她蓦地抬手,不顾那污浊的魔血,将五指拢上了观商的头颅,想揪其灵丝,看看这无渊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观商三魂刚刚归入灵台,即便周身魔气满溢,但尚还是虚弱之时。他被扣住头颅,当即哑声低吼着,好似化作了兽身。
屏障外一众魔兵见状速速赶近,猛地施出术法企图将屏障攻破。
火光迸溅,好似一支支丹红羽箭,朝他们飞射而出。
万魔齐心,以魔气作伞,将飞迸而来的火光皆阻隔在外。
他们齐齐抬手,在领头那魔喉出逸出一声兽鸣后,齐齐将手中兵戟猛甩而出。
这一回,他们是使劲了浑身解数。
咣一声钝响,这屏障好似琉璃瓦一般,碎了个七零八落,那些兵戟全落在了渚幽身侧。
渚幽猛地眯起双眸,见观商嗤笑了一声,一口牙白森森的。
她心猛地一紧,只见观商抬起双手,黝黑的手上指甲顿长了数寸长,锋利如刃,他将右手掌心划破,鲜血顿时溢出。
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挥上她的脸面,渚幽蓦地闭起双目,连忙侧身避开,却还是被血珠子溅到胳膊。
她睁开眼时,眼前竟空空如也,哪还寻得见观商的踪影。
而一众魔兵也遁去了踪迹,那成千上万的魔兵,就在这么转瞬之间凭空消失得一干二净。
若不是手臂上那滴魔血在蚀着她的皮肉,她定然怀疑自己是在梦中。
她失算了,低估了这无渊的厉害,也低估了观商对此处的了解。
放眼望去,周遭空空如也,即便是将神识分出,也寻不见任何一魔的气息,这观商当真像是带着他的魔兵消失了一般。
渚幽眼眸一垂,驱动了那万里弑魂术,没想到仅仅这么一弹指间,观商竟离开了不止万里!
这无渊,当真有这么宽广无涯么?
她手腕一转,登时一块帕子现于掌中,随后蹲身而下,用那素净的帕子擦拭起脚边的污血。
这是她击碎观商的颅骨后,从其头颅上淌下来的。
她捏着那帕子,神情嫌恶至极,却还是凑近嗅了一下,带着一股枯败腐朽的气味,好似什么死物。
这是……观商的气息。
四处仍是静凄凄的,可她总觉得,观商并不会立即离开这无渊,应当是寻了什么空隙躲了起来,以他现下的能耐,修为境界尚未恢复,出去便是送死。
渚幽皱起眉,心中只觉得烦闷,却不知该如此生气。定定站了片刻,她又把长应那根发丝捏至手上揉搓了一番,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既然观商想重振旗鼓,势必要拉拢妖族,她得想个法子,把观商给引出来。
她紧紧捏着那沾了观商血的帕子,但只捏了一角,生怕那污血沾到了她的手指。
不论分出的神识蔓延至几里之外,她都察觉不到观商的气息,这魔当真来无影去无踪,就这么带着他的千万魔兵凭空消失了。
仅是一个闭眼啊,竟就让那魔携兵溜走了。
黑暗中,只这屏障碎裂而成的凤凰火在燃着。
渚幽紧皱眉头,心道她总不能一直在这无渊之中。
观商心中魔念深重,算尽千机才转生重来,险些就得了仙魂,好能阻挡天上神光,他这局布了千年,定不单单只是想要报仇,兴许还想将九天一举拿下,只是未料到其中竟有变数。
渚幽捏着那帕子想了又想,轻哂一声,既然要如此,她不如替观商当这引路人,把这漂浮在天的上禧城带去妖界。
思及此处,她猛地撕裂虚空,从这无渊中踏出。
她是万不想像观商那般,用人命为饵,将无渊之门引出,这一出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进。
恰好,她便探探这群魔物有未在上禧城中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离开无渊后,渚幽恰还在原先进去的地方,面前仍是那一长道被冰霜冻住的沟壑。
起先她未想到太多,如今看见这冰川,才知长应用心良苦,刻意在此处留下了一口龙息,好随时能找到上禧城所在。
一众妖魔果真躲了起来,如今正在暗处战战巍巍看着。
不久前他们才见着了龙凤交战,又看见虚空忽被撕开。
此时看见这凰鸟又凭空出现,一众妖魔觳觫不停,也不知这天怎么又被撕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那口子里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