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苹(94)
其实欠与不欠,还不是看当事人有没有良心?但凡心狠一些,又哪里有功夫算这笔债?早就走了。
雨水、消毒水、汗味……这些充斥在轿厢里,让韩笠的胸口发闷。
终于,电梯抵达他要去的楼层,他立刻往外挤,嘴里说道:“借过一下。”
正逢电梯外有人要往里挤,韩笠险些与之撞个正着。
他不耐烦地躲开,抬头看见另一个要进电梯的人。
四目交汇,韩笠和对方都愣了一愣。
对方明显忘了进电梯,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面对这张和自己十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韩笠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自己做到无动于衷。因为,如果他也惊讶,那么就和杜唯秋一模一样了。
“杜老师。”韩笠想微笑,但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
杜唯秋的眼中掠过惊讶,俄顷道:“你好。”
第98章 忽然的鹿鸣-3
也许是心理作用,韩笠感觉周围的人似乎正用惊奇的目光看他们。
杜唯秋的样子,看起来是不打算进电梯了。在电梯门关上以前,韩笠走了出来。
“真巧,在这儿遇见您。”电梯门关上后,韩笠用傲慢的语气漫不经心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杜唯秋显得十分拘谨。他点头,说:“嗯,挺意外的。”
瞧见他的态度,韩笠不禁敏感地猜测:为什么杜唯秋这么不从容,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
“杜老师来看病?”韩笠说着,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是骨科。
“哦,没有。有个朋友在这里,送点东西过来。”杜唯秋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不定,但他很快看向韩笠,“身体不舒服?”
他努了一下嘴巴,笑道:“还行,心里不太舒服而已。”
闻言,杜唯秋讶然。他犹豫了一下,说:“心理咨询中心从那边的廊桥走过去就是。”
韩笠不敢相信他居然当真,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冷笑道:“杜老师,您在开我的玩笑吧?”
杜唯秋错愕,仓促地笑了笑,重新按了向下的电梯按钮。
他看起来似乎对裴榷住院的事毫不知情,韩笠心想裴晏禹应该不会告诉他。怕只怕,那个叫做曲胜寒的女人多嘴,毕竟她曾说过杜唯秋是她的朋友。
想到裴晏禹很快就会到住院部,韩笠不愿再和杜唯秋多待。
电梯升上来后,杜唯秋匆匆看过韩笠一眼,不说道别便走进电梯里。
韩笠自然无意与之寒暄,等电梯门关上后,他看其他电梯暂时不会抵达,索性朝心理咨询中心的方向走,搭乘那里的扶手电梯下楼。
不料,韩笠才走到心理咨询中心的入口,便遇上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
对方看见韩笠,惊奇地咦了一声。
韩笠莫名其妙,与之擦肩而过后忽然想到对方说不定是觉得他长得像杜唯秋,所以心生困惑。思及此,韩笠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等走远后才猛然间想到一件事。
他连忙回头,朝那位医生喊道:“医生,等等!”
对方可能早把韩笠放在心上,闻言很快回头,又在韩笠跑到面前后,露出微笑。
“医生,您好。”韩笠礼貌地问候,端出乖觉的态度,问,“医生,您是不是认识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听罢,医生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失笑道:“您不是杜先生?啊,真不好意思。刚才我是认错人了。我说呢。”
韩笠连忙说:“杜唯秋是我的哥哥。请问,他找您做心理咨询了?”
“嗯……”他抱歉道,“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方便透露。”
韩笠吃惊道:“他得了什么病?”
医生面露懊悔,随即正色道:“很抱歉,这是病人的隐私。”
韩笠往他的胸牌上瞥了一眼,上面写着他是一名心理医生。难道杜唯秋得了心理疾病?
“我是病人的家属,没有知情权吗?”韩笠做出为难的模样,“我哥最近变得有些奇怪,家里人都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现在既然知道他来找您做咨询,请您把他的情况告诉我,这样我们在家才能知道怎么和他相处。这样对治疗也有好处吧?”
医生若有所思地听完,注视他片刻,说:“可是,杜先生说他是家中的独生子,没有弟弟。”
闻言,韩笠僵住,顿时收拾起脸上所有的客套,冷冷地看着这名心理医生。
“刚才认错人,非常抱歉。我先去工作。先生,您如果有什么要咨询的,麻烦请先到门诊处挂号。”他说完,淡淡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韩笠鲜少被人当面揭穿,医生离开时的笑容对他而言简直像是羞辱。他恼羞成怒,想到杜唯秋如果在这家医院看病,岂不是极有可能遇见裴晏禹?哪怕裴晏禹已经清晰表态,可是韩笠依旧不希望他们见面。
况且,刚才杜唯秋的态度实在可疑,像是有事情隐瞒,害怕被发现似的。好好的,怎么会出现心理疾病,到了到医院看诊的地步?韩笠只觉得糟心。他愿意相信裴晏禹对自己一心一意,可是裴晏禹这个人太善良了,万一知道杜唯秋遇上困难,非生出同情心不可。
韩笠才来到住院部楼下的院子,便和赶来的裴晏禹遇上。
他穿着黄色的送餐服,头上戴着黄色头盔,脸和胳膊都被晒得通红,一脸焦急的模样看在韩笠的眼中,既心疼又心烦。
“你拿的什么?”韩笠发现他的手里拎着一盒外卖,皱起眉。
“这……顺道送过来的。你等等,就在三楼,我很快。”裴晏禹说着往电梯跑,在几架电梯前徘徊数度徘徊,最终选择跑楼梯。
望着他匆忙的背影,韩笠不禁怀疑他的焦急是为了和自己见面还是担心不能按时把外卖送出。韩笠不堪忍受地啧了一声。
韩笠的怀疑在裴晏禹再次出现时,得到了证实——裴晏禹送完外卖后,看起来很轻松,像是完全松了一口气。
“吃过了吗?”裴晏禹笑问。
韩笠笑不出来,反问:“我直接点一份外卖,是不是能更快见到你?”
裴晏禹听罢怔住,笑容消失了。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解释道:“那是赶来的路上,系统派的,我看正好顺路所以才接。今天已经拒绝好几单了,再拒绝会被扣分。”
“那你能不能干脆退出那个该死的外卖软件?”韩笠不客气地问。
面对他的怒气冲冲,裴晏禹的面上一僵,不禁想韩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无理取闹?他很快想到赶来前接到的那通电话,知道韩笠的心情不好与自己大有关联,态度便软化下来。
他摘掉头盔,试着心平气和地解释:“之前在家里,我爸不愿意接受治疗。他说除非我结婚生子,否则宁可病死。我总不能看他死吧?他是我爸。婚我当然不会结,只是暂时答应他。他现在不是已经来治病了吗?等他病好了,我不结婚,他总不可能像泼妇似的哭闹上吊。到时候,事情就都解决了。”
“他现在和泼妇有什么区别?”韩笠瞪眼道。
裴晏禹不知该如何反驳韩笠,但裴榷毕竟是他的父亲,听到裴榷被这么说,他的心里头终归有些不舒坦。
看裴晏禹低头不吭声,韩笠知道他不爽快。在韩笠眼中,裴榷的病不管治不治,这个人已经没救了。裴榷他们怎么想,韩笠不想管,但他在意裴晏禹的想法。
“你爸为什么用不治病威胁你?你还没毕业,这么急着让你找老婆,还用命来要挟,这不奇怪吗?”见到裴晏禹的睫毛微颤,韩笠心中一凛,“他知道你是同性恋了。你妈告诉他了。”
这事裴晏禹一直瞒着韩笠,现在被揭穿,他顿时没了底气,小声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妈告诉他的。”
“呵!”韩笠听罢冷笑,“他们明知你是同性恋,还让你去结婚?!裴晏禹,别告诉我,你不混圈就不知道什么叫‘骗婚’。这样的父母,你还孝顺他们做什么?!”
裴晏禹着急道:“不是说了,只是搪塞敷衍。我绝对不会结婚嘛!”
“但他们已经盘算着给你找媳妇儿,人选都有了。”韩笠刻薄地说道。
裴晏禹不明白为什么韩笠一定要纠结这件事,事实很清楚:不管裴榷他们怎么打算、怎么安排,他只答应他们在治好病后结婚,而那只是权宜之计,他绝对不会结婚的。可是,为什么韩笠非要钻牛角尖呢?
他痛苦地捂住额头,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努力保持平和,说:“韩笠,你听我说。我不管他们怎么盘算,如果他们真给我找到‘对象’,我会做的只有拖延。我会把我的立场和难处向对方说清楚,希望对方能帮我一起瞒过他们。等到我爸的身体痊愈,一切就都结束。我知道你讨厌他们,我也不喜欢。但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我不可能拒绝他们的要求。等我爸康复,到时候我和你远走高飞,和他们断绝关系,这样可以吗?”
韩笠没想到裴晏禹会说到这个份上,吃惊极了。可他没有表现出来,免得裴晏禹认为事情有回旋的余地。他眯了眯眼睛,道:“你发誓。”
“我发誓。”裴晏禹肯定地说,“如果你可以为了我,斩断和过去的一切联系,舍弃对你来说至关重要的人,那么我也可以。”
裴晏禹这么说时,韩笠不止想到了裴榷夫妇,还有杜唯秋、曲胜寒……以及那些他不认识、没见过的,所有跟裴晏禹有牵连的、被裴晏禹放在心上的人。韩笠真的曾试图包容他们,然而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韩笠省心。
韩笠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好。裴晏禹,你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觉得被你辜负,我可以毁了你。现在,我要你用这个再发一次誓。”
不安以简短的速度从裴晏禹的心头掠过,可是,看着韩笠充满灼热和焦虑的眼睛,裴晏禹想不到不安的理由。他怎么可能辜负韩笠呢?何况,他与过去的联系早已断得差不多,只剩下父母没有舍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