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苹(21)
“跟我回家。”因为刚才裴晏禹的一阵挣扎,反倒是韩笠被他从道牙上拉了下来。
眼见后方陆续有车辆经过,韩笠把他从路边拽到了人行道上,而老旧的自行车可怜地倒在了马路上。
裴晏禹几次见到自己的自行车要被路过的轿车碾过,气道:“你发什么神经?!”
“是你在发神经。挣什么挣?不许跑!”韩笠话音刚落,忽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不由得错愕。
裴晏禹趁他不设防,立即挣开了他的手,跑到马路上把自行车拎上人行道。他恼怒地瞪向韩笠,却见有人朝他们走过来。
其中一个看着有些眼熟,裴晏禹心头一敛——这人正是之前他在商场前见到韩笠与之约会的那一位。他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韩笠低声骂了一句“见鬼”,继而见到他走下马路拦了一辆计程车。
“怎么回事?”裴晏禹忍不住问。
韩笠完全没有回答他的意思,打开车门便将他摁进了后排。
裴晏禹一看慌了,看他同样坐进车里,忙道:“我的车还没锁。”
“这破车谁会要?丢了我赔你。”韩笠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师傅,去江景华庭。”
裴晏禹讶然,而计程车已经上了路。他回头望向在马路旁的那三个男人,仿佛见到他们同样也感到莫名其妙,正面面相觑地看着对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心烦地理了理刚才险些被韩笠扯坏的毛衣,扭头怒目瞪了他一眼,却见他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顿时更是气结。
“今晚是和他们的谁‘约会’?”裴晏禹刻薄地问。
韩笠的神情一敛,转头望向他,眉心微乎其微地蹙着,仿佛下一刻就会深深地皱起眉头。
第23章 低语的月下-4
一路上,韩笠的手机响了无数遍,裴晏禹偷偷地瞄了好几次,发现都是来自一个叫做“S”的人。
最后,韩笠烦不胜烦地接起电话:“喂?石头哥。”
看见他的表情阴沉,裴晏禹更加好奇这是谁打来的电话。
但很快,韩笠与电话那端的对话便告知了裴晏禹答案——韩笠烦躁地抓了抓后颈,淡漠地说:“临时遇见点事情,这单不能陪了。”
这话似乎惹恼了对方,只听见嘈杂的声音从电话里漏出来,似乎正在对韩笠训话。裴晏禹听不清对方究竟说了些什么,而韩笠的脸上只剩下不耐烦。
他虽然不耐烦,可总归把话听完了,末了道:“我不回去,你让别人替我吧。我改天再跟你赔罪。”话毕,他不等对方再说些什么,兀自挂断了电话。
原来刚才那三个人不是突然出现,而是早已和韩笠约好了。裴晏禹不了解世界那一端的神秘,看见韩笠的脸色难看得很,又忍不住神经质地为他担心起来。赔罪?怎么赔罪呢?
忽然,韩笠朝裴晏禹转头,让悄悄观察他的裴晏禹吃了一惊。裴晏禹连忙抓住机会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韩笠古怪地看他,皱眉道:“我家。”
“江景华庭?”裴晏禹难以置信地问。
他嗯了一声,不愿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裴晏禹震惊极了——江景华庭是本市最先开发的别墅区之一,位于江湾畔。
尽管随着多年经济的发展,市内有了不少新的富人区,但江景华庭依旧是这座城市房产的标榜。韩笠怎么会住在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却做着出卖皮肉的工作?裴晏禹百思不得其解,但看韩笠始终望着窗外的江景,又按捺着不问。
“你看,月亮。”韩笠突然指向江的对岸,说。
裴晏禹听他语带惆怅,心中一敛,便好奇地往他的身旁探过身子向窗外望。
月只有一半,看着却清清冷冷,随着汽车行驶的方向一路跟。他正要坐回来,却感到韩笠将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背上。裴晏禹迟疑了片刻,将往回坐的动作放慢了些,最终留在了韩笠的身旁。
这片住房区虽然已有些年月,可依旧能够感觉到它在管理上的细致。
这里距离市区不远,却格外安静。时间不算太晚,车辆进入别墅区以后便再看不到人的踪迹。
裴晏禹看得出来,住在这里的人不多,一幢幢精致的楼房只有院前的灯点着光,偶见一两家屋内有生活的灯光,却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间更显冷清。
计程车在面朝江湾的那条马路上行驶,最终在一幢别墅前停了下来。
裴晏禹跟着韩笠下车,心中茫然,好奇地环视了一番周围这些颇具英伦风格的建筑。路旁有一个英剧里常常能够见到的红色电话亭,但里面的电话究竟还能不能使用,裴晏禹不太确定。
“进来吧。”韩笠往路边一幢别墅的方向走。
裴晏禹跟着他走上台阶,直至看到韩笠掏出钥匙开门,才不得不承认面前这幢有着倾斜屋顶的别墅是韩笠的家。
进门以前,裴晏禹回头望了一眼屋前那棵早已枯死的苹果树,再走进屋内,便为屋内的陈设而错愕了。
屋内没有陈设。虽然房子在外表看起来是一幢普通的英伦别墅,与周围的别墅风格相同,但更加令裴晏禹感到难以置信的却是这个空荡荡的房子。
这是一座空房子,不但没有人,而且没有家具。裴晏禹不由得不寒而栗。
韩笠只开了一盏灯,照亮了房屋的小半。
裴晏禹谨慎地往里走,突然发现旋转楼梯前的地板上摆放着一张手织地毯,乍一眼看价格不菲。他连忙绕过了这张地毯,又跟着韩笠顺着小巧的旋转楼梯往上走。
到了楼上,倒是没有那么空旷了。
裴晏禹这时悄然地松了一口气,但疑惑依旧没有在心头消失。走廊上摆放了不少画框,墙上也整齐地悬挂着不少画框——它们全部用白纸包着,裴晏禹不知道这些画框里究竟包裹着什么。
他们路过了两间房门紧闭的房间,又经过一段只有五级的木台阶,来到了一道门前。韩笠推开那道门,映入裴晏禹眼帘的便是一个不算宽敞的阁楼房间。
倾斜的屋顶占据了房间的大半空间,一面巨大的窗户在屋顶上打开,洒下了天空中的月光。
窗旁,是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冷色调的被子没有叠,随意地堆放在床上。临窗的小案上端放着一只霁蓝釉梅瓶,里面插着一支早已干枯的花枝,不知原先是什么花的枝干。
除去这些以外,还有一张布艺沙发。沙发上散落地放置着一些零碎的东西,看到上面丢着的手表和安全套,裴晏禹的心上一敛。
“没想到你会来,所以没收拾。”韩笠走进一旁的一间小巧的衣帽间,从里面拿出一套睡衣和一盒未开封的内裤,“先去洗澡吧,我还没吃饭,得先叫份外卖。”
裴晏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心道分明是他半路把自己拉上了计程车,什么叫做“没想到他会来”?他淡漠地看了韩笠一眼,没有伸手接东西,说:“我还要回学校。”
“拿着。”韩笠又往他手里递了递,“浴室在走廊尽头。”
裴晏禹厌恶地皱眉,说:“我没钱。”
闻言,韩笠定睛看了他片刻,突然笑道:“我说了我们要做什么需要你花钱的事吗?”
裴晏禹喉咙一梗,立即接过了换洗的衣服。但他很快地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行为是鬼使神差了。他不知要如何再把衣服还回去,便道:“难道不是只要花费你的时间,就得付钱吗?”
韩笠微微地迷了一下眼睛,突然向前走了一步。裴晏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谨慎地盯着他。
两人一言不发地对视了片刻,韩笠嘴角挑起一抹戏谑的笑。
“所以,你还不赶快抓紧时间?”见裴晏禹不悦地皱眉,他又说,“现在虽然只有九点,但想要叫一辆计程车,起码得加一倍的小费。你是打算从这里走三公里到大马路上叫车,还是在这里睡一晚,明早我给你叫车?”
裴晏禹无言地翻了个白眼,倔强地说:“我可以走到马路上以后,找公用自行车骑回学校。刚才我见到自行车亭了,距离园区不远。”
韩笠听得讶然,眼看他说完便将手里的衣服丢到床上,转身离开,忙不迭地伸手揽回了他的肩膀。
裴晏禹始料未及,突然被他揽进怀里。
紧接着,韩笠的气息迅速地将他包围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裴晏禹闻到的香水味,清新清静,当时的裴晏禹想,这不是从来不用香水的杜唯秋。
“你究竟在生什么气?”韩笠的语气听起来疑惑和天真,像是在责怪裴晏禹的冷淡。
听罢裴晏禹心中发憷,竟有些惶惶然了。他不愿回头,只因韩笠的话语就落在他的耳畔,他唯恐只消将头稍稍一侧,便会碰到他的唇。裴晏禹浑身僵硬,费力地咽下了一口唾液,艰难地开口:“我……”
“我说了这次不让你花钱。”韩笠语句中的委屈又加了一分。
裴晏禹哑口无言。他无措地垂放着双手,余光却瞥见了韩笠长长的睫毛和他的泪痣。月光和灯光都那么无力,裴晏禹感到头疼。他的心不可避免地用力跳动着,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开始淡忘杜唯秋,却不知不觉地走进一座满是幻象的宫城。
杜唯秋已经走到了幸福的彼岸,越走越远,而裴晏禹仍然滞留在原地,对着他的幻影,几经徘徊,几度继续不知所措。杜唯秋是他不能爱的人,然而现在将他紧抱的这个人就不是吗?裴晏禹皱着眉头,静静地环视这个陌生的房间还有它简陋的陈设,仿佛透过这片糟糕的空白看到了深之又深的秘密,如同一道广阔的鸿沟。
不花钱。这次不花钱,那么以后呢?他们会有以后吗?如果有,是不是以后都要算每一次的花费?以后,以后他要一边记挂着他们每一次相约所需的费用,一边看着韩笠去和别的人约会、上床,对着那些时不时出现在韩笠身上的痕迹和伤,为“某一次不花钱”而沾沾自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