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苹(41)
“当然是飞过来,谁跟你一样坐火车?”韩笠不客气地说,“你出不出来?要是不出来,我这就回春林了,起码能找一间像样点儿的酒店住。”
可是家里面刚刚做好了团圆饭,他该用什么借口出门?裴晏禹心知自己如果出去这一趟,晚上多半不会再回家了——他不能让韩笠一个人在他乡异地过元宵。
裴晏禹在房间里踱步,脑子里乱成一团,最后狠下心来,说:“我给你发我家的地址,你打个车过来,跟我们一起吃团圆饭吧!”
韩笠静了静,怀疑道:“你确定要这样?”
这么一问,再次把裴晏禹问住了。他搔了搔头,想到现在韩笠在汽车站里,已经离他这么近,顿时什么规矩和道理都想不起来了。
但如果跟他出去了,再回家得怎么向父母解释?二十几年来他不曾缺席一顿元宵的团圆饭,倘若突然走了,他们必定得一顿盘问。裴晏禹的心脏跳得特别快,扑通扑通作响,感到自己的心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奔向韩笠了。
“我家的饭快做好了……”裴晏禹在跟自己为难,发愁地说,“你先来,好吗?到了我出去接你。晚上我们再出去。”
“好吧,你把地址发过来。”韩笠不情不愿地说完,又问,“晚饭真是你烧的?”
裴晏禹听他答应,遂放下心来,连忙说:“嗯,食材是我清早到农贸市场买回来的。忙活了一个下午,和妈妈一起杀了两只从乡下送来的鸡,鱼是昨天我爸爸钓到的。我一共烧了六个菜,还有妈妈烧的菜,可丰盛了。”他急急忙忙地说了一通,话毕又不禁觉得自己有点傻。
韩笠在电话里又沉默了,多半是被他所说的弄得哑口无言。
良久,裴晏禹听到韩笠在电话里笑了,他用很轻的声音说:“裴晏禹,我想见你。你等我。”
裴晏禹愣了愣,原本扑通扑通直跳的心渐渐地平静了,应道:“嗯,我等你。”
自从得知韩笠已经来到了趾洲,挂断电话以后,裴晏禹便开始六神无主、坐立不安了。
韦柳钦看他时不时地走到窗户前眺望了许多次,还在摆放碗筷时不小心将筷子跌落在地,哎哎地提醒了两声,又问:“怎么回事?心思全在外头了。”
裴晏禹回过神,这才想起要向父母说明。他考虑一番措辞,说:“忘了和你们说,我请了一个朋友上家里吃饭,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么多年来,裴晏禹连朋友和同学也少往家里带,更毋庸提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邀请朋友到家里来一起吃饭。此话一说,裴榷和韦柳钦都十分吃惊。
裴榷皱眉,不满地问:“正月十五,哪家哪户不是在家里团圆?虽说请朋友来,好客没有错,不过你的那个朋友上别人家里吃团圆饭,他家里人没意见?”
裴晏禹早知父亲会这样说,回答道:“他没有家人了,是个孤儿。”
闻言,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
裴榷露出尴尬的表情,随口哦了一声,在坐下以后心不在焉地问:“哪个朋友?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是在学校里认识的同学。”为免麻烦,裴晏禹说了谎,又在看到他们吃惊以后,接着往下编,“放假以后他就出来玩了,各地都转了转。我看元宵到了,就让他到我们家来。”
裴晏禹在他们面前一向表现得诚实懂事,听罢两人不再怀疑。
韦柳钦好奇地问:“是你们系的?”
他只知道韩笠从前上过大学,但究竟学了些什么,却不曾有机会问,突然听母亲问起,裴晏禹的心头一堵,又怕韩笠稍后到达后也被他们问起,两个答案对不上反而露馅。他摇摇头,只说:“不是,其他系的。以前我们系不是在本部上课吗?那时候认识的。”
韦柳钦了然地点头,没接着问。
裴晏禹不敢当面过多地观察他们的神色,免得自己先露出马脚。他担心父母因为等韩笠吃饭而对韩笠留下不好的印象,趁着韩笠还没到,又主动地打破短暂的沉默,说:“他在外面住酒店。不过,我觉得元宵一个人住外面怪冷清的,家里也没空余的床,晚上我打算和他一起住外面。”
“哪里有元宵节有家不住,住外面的道理?”裴榷不悦道,“没有床?你床底下不是有一张行军床吗?怕委屈了朋友,你睡那张床,让你的朋友睡你的床不就行了?”
韦柳钦同意地说:“你爸爸说得对,酒店总不比家里,而且谁知道那些被套和床单干不干净?前天不是还看到新闻报道,说整顿了好几家嘛!还是住家里吧!”
裴晏禹唯恐自己再坚持下去,让他们起疑心,心里纵是不耐烦,也只好乖觉地点头,答应下来。
他们的菜上桌得晚,三人说这几句话的工夫,裴晏禹便接到了韩笠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他的心陡然往上一提,努力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接起电话:“喂?”
“我到小区里面了,是三栋3单元吧?”韩笠嫌弃地说,“这楼多老了?是危房吗?”
不知为何,听到韩笠这么说,裴晏禹居然觉得好笑。他匆匆地看了父母一眼,说:“你等等,我下楼接你。”
这一路从家里往外跑,裴晏禹总在还剩下五六级台阶时,飞身往下跳,再跑下一段。
小时候,为了一丁点莫名其妙的虚荣心,他总为家里的楼层低而时不时暗自气恼,但这时他却为这段路程这么短而庆幸。
见到站在楼外的韩笠,他在最后几步路飞身一跃,又像一阵风一样扑到韩笠的身上。
韩笠没想到他跑得这么快,还二话不说地往自己的身上扑,脚下趔趄了几步,可算把他抱稳了。
裴晏禹不知韩笠的身上有伤,抱得太用力,引发了他身上各处的疼痛。疼痛那么清楚,比凉风还清楚,韩笠抱着这具温暖的身体,听到裴晏禹连呼吸也是温热的,不消片刻便温暖了他冰凉的耳朵。
痛处仍在提醒着韩笠伤害和恐惧,可怀里有裴晏禹,那些都不算什么。
那些都是过去了。
“不怕你爸妈在楼上看到?”韩笠笑问。
裴晏禹的臂膀一僵,尴尬地放开他,又紧张地往楼上望。
确定窗台边上没有人,裴晏禹松了一口气。
他困窘地看着韩笠带笑的眼睛,这才发现一个多月来韩笠瘦了很多。裴晏禹忍不住心疼地伸出手,又在手指将要触碰他的脸时,仓促地收回。
“我们先上楼吧。”他窘促地避开韩笠的注视,转身往楼内走。
第47章 微光的重生-4
韩笠跟在裴晏禹的身后往老旧的楼道里走。
一楼没有住户,楼梯间内堆满了自行车和杂物,还有一辆气门芯被拔掉的手推车。灯光很暗,韩笠不知道裴晏禹刚才怎么做到匆忙地跑下楼,还敢离得这么远就往下跳。
他正好奇地看贴在灰白墙壁上的小广告,忽然被裴晏禹推到了墙上。韩笠吃惊极了,来不及看清,裴晏禹已经将热吻贴到他的唇上。
似是打开了一个开关,韩笠立即圈紧裴晏禹的腰,不知厌倦和疼痛,唇齿不断地跟他触碰和舔舐。
昏暗的楼道里寂静得只剩下他们亲吻时发出的细细水声和焦灼的呼吸声,韩笠靠在墙上,双手捧着裴晏禹的脸,动情地将舌尖往他的口腔里探伸,吮吸这张久别的唇。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油烟味,让韩笠想到平凡的家常便饭,他饿极了,扶住裴晏禹的后颈,轻轻地啃咬起来。
裴晏禹吃痛地发出呜呜的轻吟,手上却解开韩笠风衣上的带子,摸索到他的羊毛衫和衬衫的边缘,将发烫的手覆到他温热的皮肤上。
韩笠的腰上仍有迟迟没能散去的淤伤,裴晏禹摸不到,他却痛得皱了皱眉头。
他在接吻的过程中迟疑了,额头抵在裴晏禹的唇上,又忍不住往他的颈子上舔了一下,呼着热气笑问:“馋猫,不怕被人看见?”
裴晏禹呵着气,垂首轻啄他的嘴唇,另一只手则抓皱韩笠的衬衫下摆,费力地咽下一口唾液,哑声说:“我想看看你的衬衫是不是还湿着。”
黑暗里,韩笠总以为自己看清了裴晏禹的眼和他眼中的笑意。这只馋猫在想些什么呢?那明明只是他在汽车站里的一句无心抱怨罢了。韩笠当这话是调情,哼笑着用鼻尖蹭他的鼻尖,张开嘴唇,伸出微微颤抖的舌尖。
裴晏禹垂眸看着,不管不顾地捧住韩笠的脸,狠狠地吻住他,把他的舌撩进自己的嘴里。深得不知要等谁先痛出声音。
若不是老旧、阴森、潮湿的楼道内有老鼠跑过,踏响自行车的铃,惊得韩笠不小心咬到裴晏禹的舌头,疼得裴晏禹叫了一声,这贪婪的吻尚不知该如何终结。
韩笠托起他的下巴,凑近看,轻声道:“看看,咬伤了没?”
“没,不疼。”裴晏禹抿住嘴唇,刚才被咬疼的舌尖掠过牙齿的背面,没一会儿便麻木了。他看见韩笠的额上腻出一层细汗,赧然地抬起手擦了擦,说:“先回去吧。”
闻言,韩笠免不了迟疑,裴晏禹诚挚的眼神更让他的心里产生更深的困惑和犹豫。
“走吧。”裴晏禹拉起他的手,把他往楼上带。
进门以前,裴晏禹谨慎小心地向韩笠说明在他到来以前自己曾向父母说的那些介绍。
看到韩笠脸上露出了兴味的笑容,裴晏禹的心里发堵,为难地说:“我爸妈……他们有点儿麻烦,所以我不方便向他们细说。”
裴晏禹深知自己的父母都是老派而传统的人,至于韩笠,他想韩笠或许更希望对外公布这段关系——因为韩笠对自己的性向那么坦然,可是,眼下裴晏禹没有信心能够得到父母的认同。
他们好不容易才见这一次面,裴晏禹希望至少能安然地渡过这个本该安然的节日,暂时不想再有新的烦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