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苹(90)
韦柳钦见到他,呆了呆,再看见裴晏禹身后的韩笠,憔悴的脸登时刷白。
“谁来了?”裴榷在屋里问道。
韩笠听裴榷的声音中气十足,似乎不像生了重病。他正纳闷,便看见一个陌生女子来到玄关。
她看起来挺年轻,大约二十出头,身材娇小,五官算不上十分出彩,但聚在一起令人看着舒服。
“你回来啦?”女子对裴晏禹笑,疑惑地看向韩笠,“这位是?”
裴晏禹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的名字,哦了一声,介绍道:“这是韩笠,我的朋友。你怎么来了?”
“来看望叔叔。”她笑着回答,又回头朝屋里喊道,“叔叔,是裴晏禹和他的朋友回来了!”
“哦,那赶快进屋!”裴榷喊着,很快走出客厅,见到韩笠,眼前一亮,热情地招呼道,“是韩笠来了?快进屋,杵着做什么?”
他这一声叫醒了不知所措的韦柳钦。
韦柳钦连忙找客人用的拖鞋。
“换什么鞋?快进来!”裴榷不满道。
裴晏禹看母亲的动作僵了僵,便弯腰从鞋柜里找出拖鞋放在地上,又转身将门关上。
韩笠特意在玄关拖延着时间,等到其他人都走了,他拉住裴晏禹的手,问:“那个女人是谁?什么彩礼不彩礼?”
裴晏禹没想到他能把两件事联系在一块儿,吃了一惊,连忙解释道:“那是我们家从前的邻居,厂里效益没下来前,他们家住我家楼上。后来他爸妈内退,出去做生意,他们就搬走了。叫黎雅茵,从幼儿园到初中,我们都在一个学校上。”
“哟,青梅竹马。”韩笠阴阳怪气地说。
裴晏禹哭笑不得,道:“什么呀!幼儿园到初中,都是厂办的,这算青梅竹马,厂里的孩子基本都在那些学校读。这叫青梅竹马,那和我青梅竹马的多了去了。”
韩笠挑眉,道:“撇得倒干净,机灵。”
裴晏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可想到裴榷刚才说的话,心里还是担忧。而且,那姑娘自从搬家以后,裴晏禹再没见过了,怎么如今会出现在他的家里,看着和他的父母关系还挺不错?
心中本已疑惑得很,待进了屋里,裴晏禹和黎雅茵目光相遇,后者莫名便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羞涩地抿嘴笑了笑。
裴晏禹心生不好的预感,不便透露,将手中拎的水果放在桌上,说:“好久不见。”
“可不吗?呵呵。”裴榷听儿子向她打招呼,接话道,“那天在省医院里遇见,真教我吃了一惊。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标致,要不是她向我打招呼,我一时半会儿还真认不出来!”
黎雅茵好奇地看看韩笠,听罢笑得不好意思,说:“能见到叔叔和阿姨,心里听高兴的。就是在医院里见着,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要不是我生了这个病,还怕遇不上你。挺好的、挺好的。”裴榷毫不掩饰地说。
裴晏禹听见父亲主动提起病情,看了一眼将水果拿往厨房洗的韦柳钦,问道:“爸,看你气色还行,医生怎么说?”
“是吧?看着没事吧?”裴榷得儿子认可,说话更加肯定,哼了口气,道,“我就说了是医院宰人。你知道吗?——哎,韩笠,我去了医院这一回,算是长了见识!就是躺在病床上,啥都不干,它也能想办法让你花钱。”
韩笠始终悄悄观察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闻言微笑问:“怎么说?”
“病床旁边,有一个小电脑,”他比划着,“触屏操作的。点进去,什么超市啊,外卖啊,全是医院开的商店。这下好了,人住院,家里连饭都不用做,直接在医院买外卖。看着是让病患家属省事儿吧?钱最后还不是进了医院的兜儿?你看看,我说医生都是披着白大褂的奸商,这话准不?”
韩笠开玩笑道:“奸商不挺好吗?能挣钱。以后裴晏禹在医院工作,也是奸商了。”
“哎,裴晏禹怎么一样?他做化验的,又不是看病的。”裴榷挥着手,动作仿佛将两者化为楚河汉界。
见裴榷和韩笠聊得起劲,裴晏禹悄悄地离开,进了厨房帮忙洗水果。
“妈,爸的病例在哪里?我想看一看。”裴晏禹从韦柳钦的手中接过苹果,码在果盘里。
韦柳钦低头擦洗苹果,声音低沉沙哑,道:“被他收起来了。”
“收起来了?你不知道在哪儿吗?”裴晏禹皱眉道。
“不知道。”她把苹果放进果盘。
裴晏禹哑然,往外偷偷瞄了一眼,郑重其事地问:“妈,他不想治病,你该不会也不想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他顿了顿,“还有,刚才听他说彩礼,什么意思?”
韦柳钦不耐烦道:“你问我‘什么意思’?我才要问你,把那个人带回来是什么意思?”
裴晏禹面色一白,道:“什么‘那个人’?他是我的男朋友。听说爸生病了,他关心,陪我回来看看。怎么了?”
“关心?哼,我看他,是想回来看看你爸什么时候走,好眼前干净吧?”韦柳钦冷笑道。
“妈。”裴晏禹沉了沉气,不愿才回家就与她起争执,回到原本的话题,“你真不知道爸的病历在哪里?”
“你跟着他,学坏了。换做以前,你哪里会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她古怪地沉默了片刻,改口道,“病历在主卧的抽屉里,但他从来不让我看。我也看不懂。我是这个家的罪人,管不了你们父子俩,你们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裴晏禹的喉咙一哽,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韦柳钦端起果盘往外走。
裴晏禹看着她蹒跚的背影,发现她不知从何时起开始驼背了,那模样,像极了电视剧里那些封建社会的老佣人,可裴晏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是他吗?还是裴榷?又或者,是她自己?
趁着裴榷不注意,裴晏禹进了主卧,打开抽屉找出被裴榷藏好的病历本。
如今的病历都是打印,要看明白医生的记录不困难。不过,关于病情诊断方面的“行话”,还得有经验的人看了才明白。
医生的治疗建议,病历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裴榷不可能看不明白,他要么装傻,要么真的疯癫,到了这个地步仍认为医院在骗他的钱。
想到要动手术,还有动手术花的钱,裴晏禹长长地叹了口气。
“裴晏禹,在哪儿?”裴榷在客厅喊道,“回到家只会往房里钻?不是还有客人在吗?”
闻声,裴晏禹立刻将病例放回原处,回到客厅。
韩笠坐在单人沙发上,裴晏禹则坐扶手,故作轻松地问:“聊什么呢?”
“聊在静安买房的事。”裴榷说完,对儿子责怪道,“你在静安找了实习的单位,怎么没跟家里说?要不是刚才韩笠提,我和你妈都还不知道!”
裴晏禹已经许久没和家里联系了,想到因此错过裴榷此前治疗的时间,他心虚地笑了笑,答说:“只是实习,能不能留在那里工作,还说不准,所以没提。”
“一般在实习的单位里成绩突出,应该能留下吧?”黎雅茵接话道,“起码在春林那边是这样。”
裴榷积极地说明:“人小雅,在省医院实习呢,和你一样,学化验的。这下好,你俩有话题能好好聊聊了。”
黎雅茵腼腆地笑了笑。
方才裴晏禹不在,韩笠陪裴榷聊天时,便听裴榷反复提到黎雅茵多次。瞧他的语气,分明十分欣赏这个姑娘。而且他总提到裴晏禹和黎雅茵从小玩在一起的事,韩笠看黎雅茵笑得娇滴滴的,大致猜到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生厌恶。
他看裴晏禹面带尴尬,便知后者分明也猜出家长的意图,只是没有说穿。想到裴榷已然病入膏肓,还琢磨这档子事,韩笠心中哭笑不得。他不禁怀疑裴榷究竟有病没病,但此时自然不能问,便说:“以前没听裴晏禹说过,有这么个漂亮可爱的青梅竹马呢。”
裴晏禹讶然,低头看了他一眼。
黎雅茵受宠若惊,怔了怔,脸很快红了,害羞地低下头。
“说真的,要不是听说她从前是你们家邻居,刚才在门口见到,还以为是静安、梅引那边的人,小家碧玉的。”韩笠继续夸道,“这边的日照时间长,像小雅这么白的姑娘,很少见吧?裴晏禹也很白,他最初说自己是趾洲人,我都不信。”
“其实,我爷爷奶奶是静安人,当年下乡,留在了这里。”她立刻说明道。
韩笠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来如此。咦?那你现在要毕业了,不找机会回静安吗?”
她含蓄地笑,说:“想来着,但静安的工作哪儿那么容易找?况且,我在春林念的医学院。”
裴晏禹看二人你来我往的,便知韩笠又有了鬼主意。他在心里吁了口气,瞄见裴榷因插不上话,神情中隐约露出尴尬,又忍不住想笑。
眼看着韩笠和黎雅茵连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裴榷忽然问妻子:“晚饭吃什么?”
韦柳钦一愣,看看其他人,起身道:“我这就去做饭。”
“哎,做我们俩的就行了。”裴榷冲儿子递了个眼神,“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出去吃。”
黎雅茵忙摆手道:“不、不,我这就回去了。”
“哎,你回去也是回酒店吧?”裴榷向儿子解释,“她特意从春林来看我,多好的姑娘。既然韩笠也难得来一次,你们一起出去吃顿饭,逛一逛吧!裴晏禹,和小雅很久没见了,多聊聊。”
裴晏禹本是回来看望生病的裴榷,没想到遇到的竟是这种事,顿时无言以对。他犹豫了一下,只好说:“好吧。呃,韩笠。”